既是知晓了钱满门新立右使“无名”的消息,再加上温牧云对那伤口的百般揣测形容,秦兮朝嘴上再说着不可能,心底里也已将“无名”与唐无暝的身份渐渐重合。

琉华就手丢给他一张小像,说是一个四处冶游的画匠偶然得见给描下来的。

巴掌大的画纸展开,不过是副侧面半身的图样,黑色的紧致衣袍,银色的面具,半面的发丝被简单的束在一侧。画的非常粗糙,其实凭这画像根本分辨不出任何,可秦兮朝只看了一眼便认定他是唐无暝,手中一紧险些将那一掌薄纸撕烂。

“这是右使无名,未必就是唐家小子——”

秦兮朝收手入袖,蓦然打断琉华的话,“我去探。”

琉华一诧,“什么?”

“我去探。”秦兮朝淡淡的重复了一遍,“若他真是无暝,我就把他带回来。”

琉华几步阻在门间,拦住他的去路,“你去哪里找他,钱满门吗?且不说禇杭山下毒雾满瘴、毒蛇机关重重密布,你要如何上山;即便你上了山,就能保证他还是以前那个唐家小子吗?”

秦兮朝不语,琉华便以为他是词穷无法反驳,继而说道:“他如今妄开杀戒定是已然进了魔障,他早晚也会成为钱满门的魔障,自然会有钱满门主与他纠缠,到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

“琉华!”秦兮朝沉沉一声低吼,指间关节叩叩作响,惊地琉华猛然收住了声,“无暝不是鹬蚌,他是我的。”

琉华冷笑,“你的什么?秦兮朝,当初是你将他气走的。”

“是我将他气走的又怎样?!”秦兮朝也怒气升腾,手掌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怒目盯视着琉华,“我知道悔了还不能将他追回来吗!我不管他是无暝还是无名,就算他真成了个杀人狂魔那也合该是我的错!他要杀要剐我都受着,他是我的,生死都是我的!”

琉华受了斥,嘴上却也不饶他:“这已是钱满门内的纠纷,你我都不该再去插手,否则方又理不会放过他也不会放过你!”

秦兮朝的怒火生生将琉华逼退了几尺,“琉华,你既知晓各中原理为何不愿透露?!”

这几步间,琉华已被迫让开了门间,眼神四下闪躲了几回,终被秦兮朝一把揪住衣领擒到了眼前,“你都知道些什么?琉华,你到底是什么人?”

纵使琉华口舌矫健,遇到这个问题偏偏要闭口不谈,两人之间火光四溅,便是温牧云插手调和都未有成效,这两个平素文雅蹁跹的人物此刻就跟吃了火药,随时点起来就炸。

他自知道秦兮朝是关心则乱,满脑子都是唐无暝那小子,可琉华为了什么非要这般倔强倒是他也不懂的了。

秦兮朝甩开碍事的温牧云,丢了琉华的衣领招呼了他一拳,没有内力的实打实的揍。琉华被这猝不及防的袭击撞上了门框,嘴角嘶嘶的疼起。

“你以为我查不到吗,钱满门的六月公子?”秦兮朝一步跟上,横眉竖起拔剑抵上,横在他颈侧的刀刃压进了皮肤,“你为钱满门效力的那些事,迫害的那些人,需要我一一说给牧云听吗!”

琉华惊时屏了一口呼吸,眼神随即漫上了一层恐慌,却不是对秦兮朝,而是手侧身肢僵直的温牧云。

“你说什么?”温牧云僵楞了片刻,不可置信的低声问道,半晌视线转向了剑下的琉华,“是吗?”

“云儿……”琉华隐隐不安,大夫自成为大夫,便是他有一颗普度济世的大医之心,他尚且见不得街上濒死垂亡的浪儿乞子,素手一双救治性命还来不及,又怎能接受一个满手血腥杀戮的情人。前阵子的毒`药瓶还令他们二人之间隔阂未消,今日他又得知自己钱满门的身份,温牧云该作何感想?

失望,还是遗憾。

可两种都不是。

温牧云大惊大慌之后竟是一派的漠然,轻笑着点了点头,“原来这就是你瞒我的。”笑完竟也不说别的,反身回去喝了口冷茶,继续研究起箱里的残肢,一分余光都不分给琉华。

他若闹若恼,若大声呵斥,或出手相向,琉华都有余力将他慢慢哄好,反倒是这样事不关己的模样叫琉华乱了阵脚。

“云儿,你听我说。”琉华徒劳推了几下身前抵的死死的剑,只好保持着被扣在门板上的姿势,可怜兮兮地看向温牧云,“我并非要瞒你,我只是怕你知道了就……”

温牧云随口一应,“就什么?”

“就不愿与我好了……”琉华龃龉了几番,终是说了出来。

堂中瑟瑟,冷风鼓鼓。

“哦。”放下手中断肢,温牧云摘下面巾,走过去抬手推下了秦兮朝的剑,并不看琉华戚戚的眼神,拉着秦兮朝的半截衣袖去了堂外的偏厅,“你跟我来,我仔细跟你讲讲这些伤口。”

琉华且要跟去,被温牧云冷冷一个回眼瞪在了原地,“你将那些尸首葬了。”

秦兮朝也回头看了琉华一眼,随着大夫离去。

“云儿!”琉华一人在屋堂门口声声唤他,也没唤回一个回眸,踌躇慌张下倒先遵了温牧云的吩咐,不敢假于人手再惹大夫生气,独自搬着那大箱奁的腐烂尸首去了后山,寻了一处僻静之地,挖坑将整箱都给葬了下去。

临走想了想,又念了两句不知哪里学来的佛经,权作超度。

再回来时,温牧云已与秦兮朝说完了话,半敞着的偏厅门缝里只看到大夫一人,已换了一套崭新的衣裳,手边置着一壶热茶,闭目坐于厅内一隅。琉华因刚贴身抱了那箱陈腐尸首,身上染了腐臭和腥烂的泥土味道,久久徘徊在门前,不知该不该进去。

“兮朝明日便动身,去禇杭。”温牧云忽然开口,声音不大,恰好萦绕到门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