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长天人至远……”

侧卧榻上,披散着长发,在额上缠了一根两指宽的白布条,于侧系了一个单翼蝴蝶模样,俊美的男子面露忧郁,一首诗句吟出,便是泪湿眼睫,怔怔地望着榻前一片空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外的人听到这一句诗,觉得还算不错,正要再听下文,却是好久没有动静,走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尚志轩以袖拭泪的模样。

“尚兄,可是还为秋棠的离去而伤怀?”来者是尚志轩的友人,平日里交情不错,也曾见过秋棠的舞蹈,当真是动人心弦,若不是……瞧见榻上那男子默然无语的模样,他竟似被感染了一般,感慨了一句,“尚兄若是实在舍不得,小弟倒可相帮,那董承宗出任合阳县令,官船只能行至……”

“休要提那厮的名字!”尚志轩似是气急,喝了一声,自己岔了气,又咳嗽了两声,一副病弱忧郁模样,惹得一旁的丫鬟心焦不已,捧茶的捧茶,递帕子的递帕子,更有端着痰盂过来的……忙乱了一阵儿。

尚志轩用帕子掩了唇,摆手挥去了痰盂,又就着丫鬟的手喝了一口清茶,这才缓缓道:“佳人如斯,怎能忘怀?至于其他,总有一日花落去,不随风声便随雨。便是此刻留住了,哪一日荏苒时光,我与秋棠,也不过是一抷黄土,随了那些风尘,都是零落罢了。”

此语一出,竟是无尽悲声,让人生叹。

听者听得也有几分触动,虽然觉得尚志轩此语过于悲观,纵然总有一日零落成尘,但在未曾零落之前,那一片春光秋华,终究是享过了的,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他也不好把自己的观点强加对方,也只能随着叹一声,反倒是因此语想到了如今的朝堂,心中悲意更甚。

先帝在的时候,虽然也有排除异己之举,但好歹也知道个轻重,不会轻易动了肱骨之臣,也不会对世家百般看不过眼,更加不会任他国欺负到头上,偏偏如今的这位,只顾着自己享乐,再不管民间疾苦,对于朝中大臣,更是看不顺眼就换,哪里还管什么才德与否。

更荒唐的是,昨儿今上还封了他喜欢的一只狮子狗为威武大将军,还为此正式下了圣旨,用了玉玺,让满朝文武,尤其是那些为了朝廷出生入死的将军们情何以堪?

莫不是敌军兵临城下之时,那狮子狗一吠,便能退敌不成?

此事一出,便有两位将军借口老迈,告老回乡,今上竟然连挽留都不曾,不过摆手而已。

越是想越是气,也没什么心思与尚志轩多说,这位才子素来不喜这些事情,朝廷纷争,便是听一听都会污了他的耳朵,非要清潭的水洗一洗才行。

略略说了两句,带着一腔愁绪,满怀无数诉说的愤怒,友人离开了。

尚志轩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遍遍回忆着秋棠的音容笑貌,又感伤了好一阵儿,才若老者一般蹒跚着脚步,拄着一根香木拐杖,往书房去了。等得红袖们磨好墨添好香,又将那画纸铺整齐了,这才提笔作画,于日落时分完成了一副人物像,竟有七八分与本人一样,剩余的三四分不同便是因某些气度无从临摹了。

见到这一幅画像,少不得又让尚志轩感慨了一番“佳人已去,画图难模。”然后,便是晚饭时候,少不得还要少用半碗饭,以表追念之意。

这一番从心而发的伤情,开始还没有什么人在意,才子么,总是要有些跟别人不一样的嗜好,偶尔作态也都是正常,所谓放荡不羁是也,但当这种情况持续三天以上,尚志轩便被唤到父亲面前听训了。

作为成人,到底是比这些年轻才子有见识一些,知道事情始末,只问了一句:“你若是真心喜欢那秋棠,我这便派人将她找回来,她的出身虽差些,当个服侍的也尽够了。——你以后可不许这般胡闹,为一技子损了身体,可是不孝。”

“不必,多谢父亲好意,儿虽喜欢秋棠,但斯人已去,何必去追?白熬了往日情意,终究是她懂我的,这才早早离了去,免得以后心伤。花红无百日,我也是懂她的,这一生,有如此红颜知己,当无憾矣。”

尚志轩这般说着,目中忍不住又露出些悲伤来,感到心中钝痛,几乎是习惯性地,他从荷包中摸出一粒药丸来吞下,随着那药丸入腹,渐渐地又有了些哄热之感,一如那日。

“什么歪理!你若是喜欢,早早迎回来就是了,不过一个妾室而已,谁也不拘着你,也不知你在想什么,非要等人走了之后做出这幅模样,让父母伤心,竟是你这个才子的孝顺了!”

尚父气得都想笑,儿子和那秋棠的事情,他虽不知道详细,但听那市井传闻也是不少,原当是一时玩闹,反正儿子没领回家来,他只当不知道就是了,没有当父亲的还要为儿子纳妾操心,哪里想到最后竟然闹成这般模样。

“父亲息怒,儿子不敢了。”尚志轩虽是才子,却也懂得孝顺。儒家学说教养出来的,于孝字上基本没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