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紧张?”金嘉意注意着她动作的僵硬,站在离她一米的距离外,声音不疾不徐的响起。

医生推着轮椅的双手一滞,转过头,戴着口罩的脸让人看不出她是喜是怒,只听她说着:“我是刚刚来这医院就被任命来照顾席夫人,我的确是有些紧张,但这些都不会影响我工作的。”

“我又不是那些牛头马面的鬼神,不需要害怕什么。”金嘉意坐在轮椅上。

“嗯,我会尽量的放轻松。”

“你刚刚毕业?”

“不是,我去年就毕业了,本是一直在市中心医院轮转实习,后来我姐觉得我这样会很累,就托着关系把我送来了这私人医院。”医生说道。

金嘉意看着身前重叠的两道影子,这位小医生的年龄看过去不过二十几,她再道:“你姐这样安排挺好的,私人医院的确比公立医院轻松许多。”

“这里工作力度不强,但却是需要更精妙的医术,我虽说是医学院高材生毕业,但也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金嘉意坐在轮椅上等着电梯,眼角余光落在女人笔挺的背影上。

医生注意到她的视线,回过头,“席夫人还有话要对我说?”

“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不由自主的就多看了你几眼。”

医生笑道:“很多人都说我长得像哪位哪位明星,只是我并不是她。”

金嘉意沉默,看着电梯下来的数字,走廊上的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叮……”电梯敞开。

席宸正欲踏步出来,却见着电梯外那张熟悉的脸时动作骤然一停。

金嘉意瞧着他出现在瞳孔里,莞尔一笑,“这么快就下来了?”

“你怎么出来了?”席宸大步流星般走上前,看了看她单薄的外套,蹙眉道:“出来怎么也不多穿一点?”

金嘉意见他脱下外套,随后就这么搭在她的肩上,笑意更甚,“不冷。”

“怎么会不冷?本来生产之后身体就虚,如果再伤风会感染的,谨慎一点。”

“医生还看着。”金嘉意扯了扯衣服,开口道。

医生注意到两人的视线,轻咳一声,“席总已经下来了,席夫人可以跟我回房开始输液体了吗?”

“那就辛苦医生了。”

病房内,加湿器暗暗的浮动着水雾。

阳光透过窗帘随心所欲的洒在地毯上,淡淡的花香萦绕在四周,屋里很安静。

医生拿着针头,正准备扎下。

金嘉意瞧着她指尖那微不可察的颤抖,似笑非笑道:“看来医生真的很紧张。”

医生全神贯注的扎着针,却是见她手掌一缩,诧异道:“怎么了?”

“还是替我把昨天的那个小护士找来吧,你这样扎,我也挺紧张的。”金嘉意不置可否道。

小医生有些为难,“我会控制我自己的,请您放心。”

“我这个人不喜欢重复说第二遍自己说过的话。”金嘉意仰头,目光灼灼的瞪着对方。

医生越发不可抑制的颤抖着,她放下针头,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含含糊糊的解释着:“可能是我心理素质不行,希望席夫人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已经给了你机会了,沈晨。”

闻言,医生蓦地抬起头,脸上的口罩遮去了她的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双眼不敢置信的盯着喊出自己名字的女人。

金嘉意目光冰冷的落在噤若寒蝉的女人身上,指着一旁的点滴瓶,道:“这里面应该掺了什么不该掺和的东西吧。”

医生下意识的就想抱着那堆液体离开,口口声声的辩解着:“您如果不愿意接受我的治疗,我让昨天的那批团队继续为您服务,但请您别质疑我身为医生的医德。”

“看得出你在心虚。”金嘉意掀开被子,站起身,绕着没有动作的小医生转上两圈,啧啧嘴,“你和沈欣长得很像。”

“你……”

“沈欣有一个妹妹叫沈晨,是圈外人,毕业于S市医学院,今年二十五岁,两人长得挺神似的。”

“我不知道您在胡说什么。”小医生作势便打算离开。

席宸虽说没有弄明白这位医生的身份,但听得刚刚金嘉意的言外之意,他毫不迟疑的拿下小医生手里的药瓶,目光如炬。

小医生神色一惊,忙道:“席总请您尊重我的工作。”

席宸没有理会这医生的言语,径直走到床头,按响传唤铃。

医护人员如潮水那般一涌而来,所有人围在病房里,却是见房中两人都并没有什么事,彼此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席宸将药瓶递到主任医师手中,开门见山道:“这里面是什么药?”

主任医师看着药瓶,不假思索道:“这是我配的药,利于夫人产后恢复身体的,这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人也是你派来的?”席宸指向人群最末不敢动作的小医生身上。

主任医师眉头微蹙,“沈晨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点名,沈晨慌乱的抬起头,她解释道:“我只是过来帮帮忙。”

“这里是特殊病房,你是不能够随随便便进入的。”

“是,我、我知道了。”言罢,沈晨便打算离开。

“这个人不能离开。”席宸一一巡视过在场的所有医生护士,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漠强势,“检查一下,她带来的药瓶里究竟是什么药,我决不允许任何人趁机伤害我夫人。”

话音一落,主任医师仓皇的跑上前,解释道:“席总您放心,这药是我亲自配的,里面绝对没有您不想看到的东西。”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席宸面无表情的瞪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主任蹙眉,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特意将药瓶交由自己身后的副主任,道:“拿去检验科查一查。”

沈晨耷拉着脖子,双手情不自禁的扯着自己的袍子。

“主任和沈晨留下,其余的人都出去。”席宸道。

屋内的人几乎是顷刻间离开了病房,偌大的病房恢复安静。

主任扯了扯沈晨的衣角,面上带着让人无法忽略的怒意,她道:“你怎么回事?”

沈晨依旧低着头,全身上下都是控制不住的颤抖,她说着:“我没有要加害席夫人,我只是、只是——”

“你心里想着一定是我害死了你姐姐对吧。”金嘉意替她说出后半句。

沈晨愕然的抬起头,双眸中带着恐惧,她像是承认了,又像是被人栽赃了那么无辜。

主任心口一滞,瞠目道:“这、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金嘉意坐在病床上,看着眼前那张灵动委屈的眸子,说:“沈欣的死与我无关,不管你信与不信,我都没有做出任何伤害你姐姐的事,这事你若不信,可以去警局查看,沈欣出事的当晚,我已经到了家,一个城东一个城西,我并不认为我能在短短十分钟之内杀了你姐姐。”

“你要杀一个人,何须自己动手?”事已至此,沈晨也不打算周旋什么,直接捅破那层纸。

金嘉意摇头,“我并没有理由去加害于她不是吗?”

“怎么就没有?你、你不是一直都看不惯她吗?我知道我姐姐品行不好,可是人命怎可如同蝼蚁被如此践踏,我不是想为她报仇什么,我只是想讨回一个公道。”

“公道?”金嘉意自嘲般冷笑一声,“你所谓的公道就是用你的医德去谋害一个无辜的人?”

“我没有。”沈晨摘下口罩,喘着气,义正言辞道:“我没有这么做?那瓶药里我只是、只是加了点泻药,这对你并不会造成什么伤害?我只是不想、不想让你——”

“沈晨,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主任吼道,“对于一个产后虚弱的患者来说,任何药物的滥用都会引起宫腔大出血,你这样草菅人命,配得上你身上穿着的这身大褂吗?”

沈晨自责的低下头,“我只是心有不甘。”

“你的不甘心差点害了多少人,你可有想过?”主任抱歉的看着席宸,很是自责道:“是我的疏漏让她有机可乘,我一定严肃处理这件事。”

席宸一言未发的看着低着头没有言语的女人,漠然上前。

“啪!”空气里传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沈晨因为被突然打了一巴掌,身体失去平衡,直接跌倒在地,她满目惊恐的望着打了自己一耳光的男人,双眸中的恐惧之意愈演愈烈。

席宸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花容失色的女人,冷冷道:“我不会打女人,但企图伤害我的人,在我眼里,只有一个下场。”

沈晨捂着自己渐渐泛起指痕的脸,垂眸不再辩解什么。

“来人。”席宸面色阴鸷的大喊一声。

门外,两名保镖一左一右的站在大门两侧。

“把人带走,她的这双手已经失去了救人的权利,从今天开始,她不配待在任何一家医院,送去战地医院。”

“这、这沈晨虽说有错,但不至于——”主任企图为她说话求情,却见席宸探视过来的双眼时,急忙噤声。

沈晨摇头,“这里是法治社会,你们没有权利褫夺我的工作。”

“在这里,我就是王法!”席宸的声音铿锵有力的徘徊在病房内,压抑着所有人的听觉神经,在场众人无人敢质疑什么。

沈晨被带走,她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叫喊着,“我不走,我只是想讨回一个公道,我有什么错?凭什么你们就可以草菅人命,我连讨公道的权利都没有?凭什么?”

主任站在病房正中,小心翼翼的说着:“这事我会上报到院里,会给席总和席夫人一个交代。”

“我不希望再发生这种事,如若再有下一次,我想贵医院的行医资格都需要再审核审核一下了。”席宸坐回床边,看着她红润有气色的面容,渐渐的放下心。

金嘉意听着断断续续的女人声音,叹口气,“为什么他们一有想不通的事就认定是我做的?我像是那种随随便便就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狭隘之人吗?”

“今天这事是我疏忽了,我没有料到沈欣的事件还会牵扯上你。”

“只怕在外人眼里,沈欣的事与我压根就没有脱离关系,毕竟若要问谁这么有本事不露声色的就撤掉所有关于她的新闻,只有席氏。”

席宸点头,“看来这事也不能被这么压下去,得趁早解决了,否则总被这些人盯着,防不胜防。”

“莫易卿那小子呢?”金嘉意咬牙的喊出这个名字。

席宸莞尔,“他自知有错,正在面壁思过。”

“让他来见我。”金嘉意躺回病床上。

席宸有些犹豫,说道:“你这两天好好休息,等回去后再让他过来。”

“我现在就想见他。”

“虽说这件事他做的有欠考虑,但我想他是逼不得已,毕竟他也是有分寸的人。”

金嘉意瞪着他,“你什么时候也会替他说话了?”

“我是分析了一番利弊,你因为被他刺激才会早产,万一你再因为他太过激动,会不利于产后休养。”

金嘉意冷冷哼道,“这小子从小就只会给我捅娄子,没想到活了这么多年了,还是一个心气不成熟的孩子。”

“我会好好的批评他。”席宸替她掖了掖被子,“要不要再睡会儿?”

金嘉意眯了眯眼,“有些乏了。”

“嗯,你睡吧,我就在这里。”席宸坐在床边,温柔的握上她的手,寸步不离的守着。

病房外,正准备敲门而进的身影僵硬的转了转身。

莫易卿轻咳一声,略显的有些尴尬的想着要不要先离开。

“你这是被轰出来了,还是压根就没进去?”戏谑的声音从他的右后方传来。

莫易卿瞥了一眼噙着一抹得意笑容靠近的男人,不言不语的转身离开。

陈亦城紧随在后,笑道:“怎么见了我就走了呢?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受待见?”

“城少最近还真是挺闲的,这一天一天的闲的到处遛弯。”莫易卿按下电梯。

“谁说我闲了,我只是来看我的干女儿,这可是头等大事。”陈亦城哼着小曲,“你去看过孩子没有?”

“上面有人守着,我进不去。”莫易卿斜睨一眼凑过来的男人,抬起一手戳开他的脑袋。

陈亦城嘴角微扬,“好巧啊,我也进不去。”

“……”见过脸皮厚的,还没有见过厚成这样还引以为傲的。

陈亦城继续说道:“这个席宸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滚犊子,亏得我待他如此真心实意,他竟然连干女儿的脸都不给我瞅一下,太伤自尊了,不提了。”

莫易卿嘴里碎碎念着:“不给你见倒是情有可原,可是为什么也不给我见,我好歹也是她舅舅啊。”

“你在说什么?”陈亦城见他嘴巴一张一合,却是音如蚊音,听得有些模糊。

莫易卿懒得理会他,径直出了电梯。

“你现在去什么地方?”陈亦城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莫易卿站在医院前,随手拦下一辆计程车,道:“回公司练习。”

“正巧啊,我也顺路,一起去吧。”陈亦城直接坐进车内。

莫易卿眯着眼瞪着他,“你知道我公司在什么地方吗?”

“你去哪里我都顺路。”陈亦城笑的眉角弯弯。

莫易卿越发觉得这个城少有些诡异,打开车门,并不准备跟他同行。

陈亦城却是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上来,那速度就像是追媳妇儿那般兴奋。

莫易卿止步,踌躇一番之后,慎重道:“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请城少自重。”

陈亦城蹙眉,“什么哪种人?”

莫易卿犹自的红了红脸,他环顾周围并没有多余的闲杂人等,直接开门见山道:“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所以请你不要再这么对我,我会觉得恶心。”

陈亦城想了一下他这话的言外之意,想通之后,忍俊不禁的仰头大笑起来,一巴掌拍过他的肩膀,道:“你小子胡思乱想什么?我对你好就是对你另有所图?哥在你眼里就是这么猥琐?”

“是。”莫易卿直言不讳道。

“……”陈亦城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一派认真道:“我只是很欣赏你小子,你放心,哥也是一个比任何人都正常的男人。”

莫易卿刻意的往后退两步,保持两人的距离。

陈亦城觉得受到了侮辱,绝对性的侮辱,对他男性尊严赤果果的侮辱。

莫易卿再次拦下一辆计程车,指着准备靠上来的陈亦城,道:“别跟着我。”

陈亦城委屈的撇撇嘴,“老子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呼来喝去的对象?有事相求时就哥哥,哥哥的喊,没事之后就翻脸不认人,你丫的比席宸心肠还黑。哼,老子不管你了。”

莫易卿瞧着并没有再追过来的男人,暗暗的松下一口气。正准备对司机说什么,突然有什么东西朝着他喷了喷,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一张笑的很诡异的脸。

“滴答……滴答……”液体的流速声徘徊在耳膜中。

莫易卿在昏睡中睁开双眼,陌生的环境里是一望无际的苍白,他有些发愣,当反应过来之后,急忙想着从床上跳下来。

可是,他的手脚都被绑着。

手铐摩擦着他的皮肉,手腕上有轻微的疼痛感传来。

他警觉的环顾着四周,这里是医院?

“你醒了?”女人的声音带着满满的胜利者姿态得意的传来。

莫易卿瞪着沙发上翘起一腿,正兴致盎然的看着他的女人,眉头微蹙。

江梅放下手里的杂志,迎面上前,瞧着落在自己囚牢里的小白鼠,嘴角的笑意更甚,“手术已经安排好了,放心,我会让他们给你留一口气的。”

莫易卿咬着牙,漠然道:“你最好弄死我,否则我就算只剩一口气,也会让你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江梅却是不以为意,道:“别想着那位陈大少会来救你,他的紧急调令已经下来了,他明天就会去S国,没有人再有机会救你。”

莫易卿脸色一沉,难怪他今天非得缠着自己,原来是因为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