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阴寒的看守所内,有老鼠窜动的声音从天花板上传来。

女人缩在墙角,双目中满是恐惧的盯着整个屋子里唯一的亮光方向。

那扇门,自始至终都紧闭着,无论门外走动了多少人,却从未有一人停下脚步替她打开光明。

江梅紧紧的拽着衣角,眼瞳深处有很多不甘心。

今天之前,她还是上流社会的贵妇人,所到之处受人尊敬。

如今,她却是蓬头垢面,好不狼狈的窝在这霉臭的房子里,看不见光明。

连薛沛都不来救她了。

薛沛不来救她了,那她该怎么办?

她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地位,怎么可以眼睁睁去放弃了。

“咚咚咚。”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从走廊深处传来。

闻声,江梅欣喜若狂的从地上站起来,踉跄着跑到铁门处,翘首以盼着脚步声的靠近。

这是军靴走来的声音,这矫健的步伐一定是薛沛来带她离开了。

紧闭的门被人从外推开,强烈的灯光照射进来,江梅本能的闭上双眼,当她再次睁开时,一身军装还未脱下的陈亦城就这么如同一根柱子那般一动不动的站在房前。

封闭的空间内,氧气都随着来人的靠近而变得稀薄。

江梅跌跌撞撞的往后退缩,她瞠目结舌般看着眼前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戾气的男人,心口一抽一抽慌的六神无主。

他不是被派遣出国了吗?

不是说过短期之内不会回来了吗?

眼前这个男人用如此狠绝的眼神看着她,难道他是知道了自己做的事,竟然违抗命令的跑回来了?

不可能啊,一向严于律己的城少,怎么可能违抗上级命令私自回国。

她不信,不信那个小子在他心中会是这么的重要。

陈亦城搬过一张椅子就这么跨步坐上,执行任务期间,他连续三十六小时未曾闭上双眼,在任务结束的时候,一通电话将他从拥有地狱死亡三角的黑狱里召了回来。

他的目光幽暗而深邃的瞪着眼前这个不敢吭声的女人,拿出一支烟,沉默中点燃。

江梅瞧着他指间燃烧的烟丝,身体抵靠在墙上,语言匮乏的开口道:“城少,您、您有话要对我说?”

“你胆子挺大的。”陈亦城的声音有些嘶哑,他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抽了一根又接着一根烟,烟丝就像是毒药一眼腐蚀了他的喉咙,现在每说一个字,他的喉咙就像是充血了那么疼。

江梅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说着:“他同意这么做的,我没有逼他,您若不信,可以去问他。”

“你很有把握他开不了这么口对吧。”

“没有,我只是实话实说,我江梅知道了您和他的那层关系,还怎么敢冒着被您记恨的后果强行逼他这么做,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

陈亦城吐出一口烟圈,双目一眨不眨的落在女人瑟瑟发抖的身影上,嘴角微微上扬,他道:“行,我这就去问他。”

江梅见他起身,心里很不安,他这么说,难道是莫易卿醒了?

怎么办?如果他醒了会不会一五一十的说出自己所做的事?

江梅越发觉得当初为什么不让那些医生把他处理了,现在留下这个祸患,当真是她的失策。

突然,江梅神色一凛,她诧异的抬头,看着狠狠掐着自己喉咙的男人,满面惊恐。

“你现在一定在想为什么不斩草除根,把他杀了对吧!”

江梅喉咙被遏制,声音发不出来,只得瞪着两只在外人眼里很是无辜的眼睛,她发出着求饶信号,很委屈的早已是泪流满面。

陈亦城眯了眯眼,却是没有再用力的掐下去,他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

“咳咳咳。”重新呼吸上新鲜氧气,江梅脱力的跌坐在地上,她摇着头,目光中满满的都是可怜戚戚的模样,她解释着:“城少,您误会了,我真的没有逼他,这一切都是他答应的,我没有逼他,我也没有想到后来会变成这样,我拿到了肾源就离开了,根本就没有想到他最后会被丢出医院,都是那群医生自作主张,都是他们做的。”

“啪!”陈亦城忍无可忍的一巴掌打过女人的脸,目眦欲裂的吼道:“我见过蛇蝎妇人,用小孩做炸弹的那些恐怖份子我也遇到过,但独独没有想到我泱泱大国也有这般心狠手辣的父母,用自己儿子的肾去救自己的另外一个儿子,最后竟然将刚刚做完手术的人给丢弃在垃圾场,就像是垃圾一样,想着把他丢出去,那般绝情绝义,当真让我大开了眼界。”

“没有,我真的没有,不是我的做的,我可以发誓。”

“别,你别发誓,我怕你这话一说出口,天理不容劈死了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江梅慌了,紧紧的抓着陈亦城的裤脚,声泪俱下的哭诉着,“我真的是冤枉的,您若不信可以去问问那些医生,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签的同意书,他说了,只要同意手术,我就给他五百万,他说他需要钱,愿意替小宇捐献。”

陈亦城一脚踹开靠近自己的女人,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她的狼狈,漠然道:“你放心,参与手术的人,一个都逃不了,私自手术割除他人的器官,这是触犯律法不容缓刑的重罪。”

江梅摔倒在地上,掩面痛哭,“我真的没有这么做,为什么你们就不相信我?他也是我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么可能这么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城少,您要相信我,您一定要相信我。”

陈亦城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独自演的激动,恨不得引泪三尺,向天证明自己肝胆之心的女人,他啧啧嘴,冷漠的哼着,“你就是这么骗过薛沛的吧,亏得薛沛半生戎马,受人敬仰,却不料到老被你这个女人毁的一干二净。”

“我没有!”江梅大吼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再次道:“无论你们说什么,我都没有这么做,你们没有权利羁押我,你们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我要出去,我要律师。”

陈亦城扯着她的下巴,指尖的力度仿佛已经要卸掉了她的嘴,他冷冷道:“我不打女人,但我现在也是忍不住的想要抽你两耳刮子。”

江梅稳住自己的气息,继续道:“如果城少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大可以起诉我,你们没有权利私自扣留我,既然城少如此知法,就该知道私自扣押他人自由也是犯罪。”

“犯罪又如何?谁敢来挑我的刺?凭你家薛沛那个老头子?”

江梅急了,这个陈亦城亦正亦邪,谁也不清楚他骨子里究竟是什么性子,平日里甚少听说关于他的传闻,毕竟这个男人一年在京城不过十天,唯独今年,却是待了几个月。

陈亦城再次用力的钳制着她的喉咙,目光阴鸷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毕竟有人下了命令,这几天可要好吃好喝的伺候好你,要让你在这里活得很好很好。”

江梅越发糊涂,难道是薛沛这么请求的?

“现在你的命,可不在我手里。”陈亦城松开对她的束缚,拿出手绢擦了擦手。

江梅喘着气,嘴里的话还没有问出口,就见着铁门再一次紧紧合上。

她趴在门窗上,注意着已经离开的背影,身体乏力的顺着墙滑坐在地上,这里很冷,她紧紧的揽着衣衫,却依旧冻得发抖。

看守所外,乱作一团。

薛沛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站在大门处,势必要进去带走江梅。

薛沛瞪着一群不识好歹的人,沉着嗓子吼道:“你们难道不知道我是谁?”

所长面带苦笑道:“当然知道您的身份,但上面给过吩咐,江梅这个人,不允许任何的探视或者保释,请您先回去。”

“笑话,我薛沛想要保我夫人,谁敢阻拦?”薛沛对着自己身后的一群人使了使眼色。

霎时,所有人一拥而上,几乎是不过两三拳就将抵抗在门口不肯放行的工作人员一个个撂倒在地。

毕竟这群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精英战士。

所长往后退了两步,打算再次劝说一番不肯放弃的薛沛,道:“请薛老冷静冷静,如果这事传出去了,您的名誉也会受损。”

“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只是好言相劝,毕竟我这里也算是公法之地,您这样的行为,是知法犯法。”

薛沛拎着拳头毫不客气的将所长给揍倒在地上,咬着牙,狠狠道:“席宸压我一头就算了,你以为凭你这小小所长身份就能左右我?不自量力,滚。”

“薛老真是好大的阵势啊。”唐突的声音从角落处响起。

薛沛不敢置信的回头望了一眼说话的男人,当看清他的五官之后,漠然一惊,这小祖宗什么时候回国的?他不是在外执行任务吗?

陈亦城松了松手腕上的袖扣,眼角垂了垂,似是说的毫不在意,他道:“薛老出动这样的阵势莫不成是想劫狱?”

“城少这话可说的太严重了,我不过就是带我夫人回家罢了。”

“在这里的人都是或多或少有嫌疑身份的罪犯,薛老口中的夫人难道就是里面被重点关押起来的江梅?”

薛沛心里摸不准这个小祖宗究竟有什么意图,但他应该跟江梅没有什么冲突,思来想去一番之后,点了点头,“是她,我不知道她怎么得罪了席总,竟然让他给关在了这里,我好歹也是有身份有名望的人,我的夫人也决不允许被人如此冤枉对待。”

“薛老这意思是薛夫人是被冤枉的?”

“当然,她是善良的女人。”

陈亦城笑了笑,满脸都是讽刺之意,“很可惜,无论她是不是被冤枉的,今天薛老哪怕出动了一个连,也甭想把她从这里带走。”

“城少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老可是聪明人,难道也听不出我话里寓意?”

薛沛瞠目,这江梅惹上席宸就罢了,她什么时候也惹上了陈亦城这种难以纠缠的货色?

陈亦城脱下外套,平整的放在椅子上,似乎打算用拳头说话。

薛沛软下语气,道:“我不知我夫人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城少?”

“她动了不该动的人。”陈亦城挑明道。

薛沛愕然,难道又是席宸说的那件事?

陈亦城对着眼前所有人勾了勾手指,挑衅道:“想要带走这里面的人,将我撂倒再说。”

众人不敢有所动作,这位城少且不说身份摆在那里,他们这些小兵怎么敢跟将军对打,再者他是营区里百战百胜的搏击拳者,随随便便被砸一拳都得在床上躺上三天,如此情况之下,谁还敢贸贸然的冲上去。

薛沛暗暗的紧了紧拳头,这江梅究竟做了什么事,不仅引得席宸恼羞成怒,连陈亦城都与他针锋相对,如此情况发展下去,只怕他薛家迟早会成为第二个周家、祁家!

“薛老可是想明白了?”陈亦城问道。

薛沛对着身后的小兵们摆了摆手,吼道:“撤退。”

陈亦城双手搭在口袋里,瞧着散去的人群,目光越发沉寂,拿出手机,电话接通的瞬间直言道:“给我派出一支精英来,我要让这里连一只蚊子都甭想飞进去。”

……

夜幕降临,大城市的聒噪在黑暗中渐渐偃旗息鼓。

医院内,医生护士井然有序的退出重症监护室。

席宸对着来人抬了抬头,他的眼中满是血丝,显然已经长时间的没有得到充足的睡眠。

医生开口打破沉默,道:“席总放心,夫人情况已经稳定,出血量控制住了,再观察一天,明天就可以转回普通病房进行休养了。”

席宸双手撑在额头上,注视着地上的影子渐渐的散去,当人去楼空之后,他仰头靠在椅子上,目光有些呆滞。

他的脑中仿佛还记忆犹新着她身体里的血像洪水爆发了那般涌出,片刻之后便染红了整张手术台。

输血速度赶不上失血的速度,医生说着那些专业术语,他听不懂,他只知道,她差点就死了,因为产后大出血,她差点就死了。

“孩子,你去睡一会儿吧,看看你现在憔悴成什么样了。”姚翠花拿着亲自煲好的鸡汤走上前,看了一眼面上毫无血色的男人,叹口气,将鸡汤盛好放在他面前。

席宸喝了一口,摇摇头,“您不用担心我,我很好。”

“这事怪我,是我没有看好她让她乱跑,以至于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姚翠花自责道。

“这事不是您的错,您不必心怀愧疚。”席宸放下汤碗,又逼着自己多喝了两口,就算食不知味,也不能不吃不喝,他现在需要保持清醒,比任何人都清醒。

姚翠花红了红眼眶,“怎么会好端端的发生这种事?明明都可以出院了,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

席宸沉默了,他没有料到这件事会给她造成这样的伤害,历史上记载的斐滢对于斐易可谓是连自己门徒都不如,如今怎会因为他的事而激动到大出血。

“嘀……嘀……”警报声响起。

席宸几乎是反射性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惊慌失措的看着眼前的重症监护室。

病房上,男孩的身体痉挛起来,一旁的仪器不停的开始报警。

医生们一拥而入,几乎是不带片刻迟疑的开始着抢救。

席宸拉扯住出来的医护人员,强势霸道的命令着:“无论需要什么,必须保住他的命!”

医生被吓了一跳,却又不敢耽搁什么,忙不迭的开始着急救工作。

一旁的电梯刚刚敞开,里面的人看见涌动的医生们,心急火燎的赶上来。

陈亦城趴在玻璃上,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窗帘被拉上,自己的视线被阻截在外。

他抓着一只落单的小护士,双目猩红道:“无论他要什么,心肝脾肺肾我都可以给,把他给我救活,救活知道吗?”

小护士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不知所措,就这么无辜的眨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珠。

陈亦城放开她,指尖扣着玻璃窗,企图划开口子,将里面的情况看的清清楚楚。

席宸没有料到陈亦城会跑回来,站在他面前,有些欲言又止。

陈亦城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他道:“那晚上如果我没有那么离开,他可能就不会出事了,我还在你们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证过绝不会让薛家有机可乘,是我把他害成了这样,是我的错。”

“这事最不能责备的人是你,你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席宸道。

“谁说没关系了?”陈亦城暗暗的双手紧握成拳,他道:“我们可是兄弟,我是他哥。”

“陈亦城,你看着我的眼睛。”席宸扯过他的身子,四目对视,他继续道:“你告诉我,他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位置?”

陈亦城糊涂了,他这话好像是一句病句,他不明道:“什么什么位置?”

席宸捅破那层纸,直言不讳道:“你是不是真的如同外界流传那样?”

陈亦城听明白了,不由自主的泛起一丝苦笑,他推开紧紧拽着自己的席宸,退后两步,刻意的保持距离,“你小子看好了,老子是货真价实的爷们儿,你别用那种看待娘们儿的眼神盯着我,我很不安。”

席宸松了松气,虽说他说话不着腔调,但好歹也是正常的。

“你小子可别乱说话,大爷我以后可是要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的,我好歹也是一名威武大将军,怎可后继无人,我对莫易卿,只不过是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没有你想的那种龌龊情感。”

席宸冷冷哼道:“城少如此情真意切的对他,倒是让我大吃一惊,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何德何能入得了城少的眼。”

“那他又是如何入了你席总的眼?”陈亦城高傲的抬头挺胸,“我现在不想和你争论这些事,我只想救活他。”

“你放心,有我在,就算他咽气了,我也要把他从地狱里拉回来。”席宸目光凝重的看着另一侧的监护室。

陈亦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蓦然一惊,“金嘉意怎么成这样了?”

席宸瞪了他一眼,“说话小声点,别打扰了她休息。”

“……”陈亦城摸了摸席宸的额头,总觉得这个人魔怔了。

席宸拨开他的手,略显的有些心力交瘁,道:“你回来了也好,莫易卿就交给你了,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他的命。”

他害怕,如果莫易卿死了,她的丞相还会不会醒过来了。

夜幕渐深,医生们出来了一波又一波,所有人都紧绷着神经,不敢怠慢这重点监护的两位病患。

陈燃的专车是在凌晨时分抵达了医院,避开了众多不必要的闲杂人等,刻意的选择了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来到医院探病。

席宸坐在椅子上,听着走廊一头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脚步声,警觉的抬起头。

陈燃看着眼前的这两人,皆是被吓了一跳,席宸憔悴也就罢了,毕竟他媳妇儿还在病房里人事不省的躺着,可是这陈亦城这么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又是发生了什么事?

席宸站起身,长时间的一动不动,让他身体有些发虚,站起来的瞬间,低血糖一样不受控制的晃了晃。

陈燃扶住他,叹口气,“瞧瞧你现在的模样,给我滚去病房里好好睡一觉。”

席宸摇头,“还没有熬过危险期,我不能松懈。”

陈燃拎着手杖忍不住的敲了敲他的脑袋,“我知道这事让你很难受,但既然发生了,咱们就得心平气和的对待,不能执拗着一根筋,你现在需要休息。”

“我待在这里也是休息。”

陈燃知晓自己说不过他,只得放弃,重新看向椅子另一头的人,吼道:“你跑来这里做什么?给我滚回去。”

“我在这里陪他解闷。”陈亦城解释道。

陈燃拎起棍子就是跟他一闷锤,吼道:“少在这里添乱了,回去,我还没有责备你偷偷跑回来的错,你倒好,把我的命令当成耳边风了,翅膀硬了,还是骨头硬了?”

“大伯,您现在不能这么打我了,你看看我的脑门,就是被您有事没事打的,都起茧子了。”

“少废话,给我滚回去,我有事跟席宸说。”

“您说您的,我坐我的。”陈亦城和衣就这么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