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小雨淅沥沥的打湿了整片街区,一辆高级轿车缓慢的驶进医院。

车门敞开,莫伊琳扶着一名两鬓霜白的老人走过医院长廊。

病房门,莫易卿翻看着昨天闹出大阵势的席家千金满月宴席,虽说他没有亲自去参加,但席宸还是送来了喜饼,以及宝宝游泳的录像。

视频里,小家伙就如同小青蛙一样瞪着双腿,玩的不亦乐乎。

“咚咚咚。”房门轻响,随后来人直接推门而进。

莫易卿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莫伊琳,本不打算与她多周旋什么,却见她挽着另一人高调的出现。

老人已经七十了,步履蹒跚的走过来,她看着病床上依旧泛着病态苍白到毫无血色的孩子,轻轻的拂过他的脸颊,泪眼婆娑。

莫伊琳站在一旁,犹如一个胜利者那般洋洋得意。

莫易卿心里一咯噔,不上不下,他没有料到就算拜托了陈亦城帮忙,老人家还是被这群有目的的人给找到了。

老人坐在床头,将拐棍放置在一侧,声音有些喑哑,她道:“车上依琳已经给我说清楚了来由。”

“奶奶,他们是怎么找到您的?”

莫易卿面无表情的瞪着上扬着嘴角很是高傲的女孩。

莫伊琳却是抢先一步回复,“凭薛家的人脉,哪怕你把奶奶藏到了天上,也能找到,怎么?心有愧疚,不想我们惊动老人?的确,这关押自己母亲的龌龊行为的确不宜曝光。”

“我有什么愧疚?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去打扰老人家清静的生活。”莫易卿紧了紧拳头,看来是他太放纵了,毕竟现在身体还没有恢复好,他想着等一等,却不料,这些人真以为他软弱到任人宰割。

老人家慈祥的握上他的手,将他紧握的拳头慢慢的松开,她道:“孩子,依琳说的那件事是真的吗?”

莫易卿低下头,他是知道自家奶奶的好脾气,从小便教育他们吃亏是福,凡事别去争个长短,只是,他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

老人家回过头,重新问道:“依琳,你说的那件事是真的吗?”

莫伊琳迫不及待的点头,“是啊,奶奶,他为了一点私欲就把妈妈给关起来,还打算判她的罪,您说他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妈妈生了他,他竟然忘恩负义到伤害她。”

“我是问江梅真的割了他的肾给自己的另外一个儿子吗?”

莫伊琳愣了愣,轻咳一声,说的含含糊糊,“这也是无奈之举,小宇弟弟还那么小,他身体不好,就算割了哥哥一个肾也没关系啊,反正人身上有两个,割一个他依然活得好好的。”

老人家站起来,颤巍巍的走到莫伊琳身前,再次问道:“如果你母亲要你的肾,你会给吗?”

莫伊琳迟疑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当然给了,我不像哥哥那么自私,不就是一个肾吗,有什么不能给的?”

“你说的没错,有什么不能给的。”老人家似乎很是满意她的回答,同是点了点头。

莫伊琳放下了高悬的心脏,看来她奶奶是站在了他们这一方。

莫易卿注意到莫伊琳那再次高高上扬起来的嘴角,越发忍不住的双手紧紧的扯着床单。

“啪!”

突如其来的一声声响回荡在屋子里,犹如一记警钟敲响了所有人。

莫伊琳不敢置信的捂住自己的脸,瞠目结舌般望着老人的手,慌乱道:“奶奶,您为什么打我?”

“我虽然老了,但还没有老糊涂。”老人家沉下脸色。

莫伊琳不依不饶道:“明明犯错的人是他,您打我做什么?”

老人家走回床边,双目里满满的都是爱怜,她说着:“那个新闻我都看到了,村子里的人常说是谁这么丧尽天良的挖人器官,还把人丢在了垃圾场自生自灭,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我的孙子,是我活蹦乱跳健健康康的孙子,江梅这个杀千刀的,就算把她给判死刑,我也不满意,我们莫家这么多年对她不算差,她抛夫弃子出走就罢了,如今竟然心狠手辣到伤害自己的孩子。”

“奶奶——”

“是,我这些年是老了,走不动了,但我也想来看看我苦命的孙子。”老人家抱着莫易卿,忍不住的痛哭中,“我的孙子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们怎么能这么狠心对你,她可是你妈妈啊,可是你的妈妈啊,怎么能对自己的至亲骨肉下这么狠的手?她就不怕遭天谴吗?”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莫易卿替老人家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奶奶,您没有生我的气吗?”

“我心疼还来不及,怎么舍得跟你置气?”

“奶奶,他今天这行为可是想要杀了我们的妈妈。”莫伊琳冲上前吼道。

老人家拿起拐棍就丢在莫伊琳身上,咬了咬牙,面色冷漠,“依琳,你眼中只有你妈妈,可有过你哥哥?”

“我不管,她是我妈妈,我不能让她受到如此伤害?您帮我劝劝哥哥好不好?妈妈可是我的亲人啊,我不想看到她被关起来。”

“你说的没错,她是你的亲人,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孙子被她害成这样,你让我原谅她?依琳,你从小就跟那个女人一样聪明,聪明到就喜欢算计自家人。你太让我失望了。”

莫伊琳面色一愣,回过神之后,急忙道:“奶奶,您就不怕这件事被村子里的人知道吗?他莫易卿做的可是不顾父母恩情,弑母的恶事啊。您自小不是教育我们,百善孝为先吗?您忘了吗?”

“我让你们尊师重道,孝敬父母,不是让你们像白痴一样被人随意杀戮,她江梅做的这件事,死十次都不够。”

“您不管了?”莫伊琳委屈的撇撇嘴。

“是,我的眼里只有我的亲孙子,至于外人是死是活,跟我毫无关系。”

莫伊琳直接跪在老人身前,抓着她的衣角,声泪俱下的哀求着,“妈妈跟您是没有血亲关系,可是她是我妈妈啊,您不能眼里只有莫易卿,您就不知道想想我吗?我也是您的孙女啊,您忍心到让我也没有妈妈吗?”

老人依旧面不改色,掀开女孩的手,冷冷道:“这样的女人,也就你觉得她配为人母。”

“您真的不愿意帮我吗?”

“孩子,我不是不帮你,我如果真的违心这么做了,我怕我死也不会瞑目,愧对列祖列宗!”

“我不管,我就要你们放了我妈妈。”莫伊琳索性直接撒泼的又一次开始砸东西,“我要我妈妈,你们把她放了,不然,不然我就每一天都过来闹,我要她回来,你把她给我放了。”

莫易卿瞪着又将整个病房弄的一片狼藉的女孩,掀开被子,径直走过去。

莫伊琳见他靠近,停止了手里的动作,笑了笑,“哥哥答应了?”

“啪!”莫易卿忍无可忍的一巴掌打过莫伊琳的脸,随后像丢弃什么肮脏的东西那般将她拎起甩出了病房。

莫伊琳砸在地上,疼的一时之间忘记了反抗,她仰头看着天花板,反应过来之后,从地上踉跄着爬起来,顺势就开始砸门。

她吼着,“莫易卿,你给我开门,你就算不开门,我也能在门外说,我就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个不孝子做的什么事,把自己的亲生妈妈关起来不见天日,你竟然还想着杀了她,你这个没有良心的恶人,你就不配活着,你怎么没去死?你怎么就没有死?”

病房内,莫易卿站在老人面前,低垂着头,有些欲言又止。

老人家握上他微凉的手,感叹一声,“依琳这孩子太让人失望了。”

“我让您失望了,我不是您口中的那个好孩子了。”

“你认为在我眼中,什么样的才算是好孩子?”老人家反问。

莫易卿想了想,道:“莫伊琳有句话说的没错,您自小就教育我们尊师重道,百善孝为先。”

“我让你孝敬父母,不是让你们像个没有脑子一样的人只知道盲孝,她江梅这般行径,愧对人母这个称谓。”老人家义愤填膺的说着。

“但毕竟这事不光彩,我本不想让任何人去打扰您,结果还是——”

“是我自己过来的。”老人家拂过他瘦瘦弱弱的脸颊,“我就想看看我可怜的孩子究竟被迫害成了什么样。”

莫易卿心底一怵,“您自己过来的?”

“是啊,刚刚下了车就被他们找到了,想着也是顺路,就坐着他们的车子过来了。”

“我以为这事是陈亦城办事不利。”

“那个孩子对我很好,把我送去了大别墅,每天还有那么多人伺候,可是我一个乡下妇人过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喜欢那种走到那里都有人跟着的束缚感,你跟那个人说说,我就不回去了,明儿我就回老家去。”

“我送您回去。”莫易卿道。

“不用,你看看你现在这身体,受了这么大的罪,要好好的养着,你现在还年轻,如果落下了什么后遗症,你未来几十年可有的苦受。不用担心我,奶奶身体健康,能自己走。”

“没事,我身强力健。”莫易卿信誓旦旦的拍了拍胸脯。

老人笑逐颜开的握上他的手,“还好我的孙子还活着,还好老天有眼。”

“叮……”莫易卿本打算再说什么,却听见床头处突兀的手机铃声阵阵闹腾起来。

“喂。”电话接通的瞬间,对方便心急火燎的开了口,“小莫啊,怎么办啊?我把你奶奶弄丢了。”

莫易卿看了一眼身前的老人,再听着电话一头焦灼的声音,一本正经道:“城少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方似乎很烦躁,能听见他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他道:“刚刚我派去保护老人的保镖们打来电话说,今早老人家出去散步之后就没有回来了。”

“没有回来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陈亦城吞吞吐吐道:“你奶奶可能被薛家带走了。”

“这就是城少的办事能力?”

“你别急,我会马上派人去找,一定不会让老人家受到任何伤害,你放心。”

“你不用——”话音未落,电话中断。

莫易卿哭笑不得的看着已经被抢先一步挂断的信号,他思忖着要不要回拨过去,但想想,现在陈亦城肯定很忙,还是不要打扰他算了。

老人家削了一个苹果,笑容满面的递上前,“是那位贵人打来的电话?”

“嗯,他很自责把您弄丢了。”

“我忘了告诉他,我是自己走出来的。”老人家眉头微蹙。

“他可能现在正在召开紧急会议,等他开完会,我再通知他一声。”

“这样也好,免得他担心。”

莫易卿抬了抬头,听着门外的闹腾声似乎恢复了平静,难道那丫头走了?

莫伊琳并没有走,而是被一双像虎狼一样的眼睛盯着时,一时慌了神,不敢有任何造次的动作。

金嘉意抬眸看了一眼这个小女孩砸门的门牌号,目光冷若冰霜的上上下下审视她一番,缓步上前,指尖轻轻的在自己的皮包上叩了叩。

莫伊琳僵硬的往后退一步,与着来人保持最安全的距离。

金嘉意指着这道门,开口问道:“这里面的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莫伊琳有些语塞,说的支支吾吾,她道:“他、他是我哥哥。”

“你是他妹妹啊。”金嘉意拉长着声音,“你们两个长得不是很像啊。”

莫伊琳自然是认识金嘉意的,她最近风头正盛,可是娱乐圈里的话题女王,又因为嫁给了席宸,现在的身份扶摇直上,仿佛高贵到让人已经无法触及。

可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来到莫易卿的病房前,看她的样子,难道是来探病的?

“你现在一定在想,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金嘉意替她捅破那层纸。

心里的想法被窥探,莫伊琳心虚的移开目光。

金嘉意大步上前,抬起她的头,瞧着这双水灵灵的大眼珠,似笑非笑道:“长得和你母亲挺像的。”

莫伊琳焦急的往后退几步,再一次的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金嘉意抬了抬头,笑意盎然,“我在想那个女人最后的筹码大概就是你这个女儿吧,毕竟利用一个一看就没有脑子的女儿,比利用这个冥顽不灵的儿子顺利多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莫伊琳作势便打算离开。

“回去告诉薛家,江梅这个人就算莫易卿放了,我金嘉意也不会轻饶了她,如果薛家不想惹麻烦,大可以继续跟我们缠斗,我很乐意奉陪到底!”

闻言,莫伊琳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噤,她心慌意乱的跑向电梯处,眸光总是忍不住的斜睨一眼病房外没有动作的女人背影,心里越发迷糊,这女人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真的是来见莫易卿的?

金嘉意叩了叩门,察觉到房门被反锁之后,直接开口道:“开门。”

莫易卿听见熟悉的声音,忙不迭的从床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病服,让自己看起来很精神之后,一如既往的平静自然的打开病房门。

金嘉意瞧着屋内有客,问道:“这人是谁?”

莫易卿小声道:“我奶奶。”

金嘉意明晓的点点头,巡视了一眼屋内的狼藉,“被外面那个女孩砸的?”

“……是。”

金嘉意瞥了他一眼,沉下语气,道:“你说说你,堂堂一名七尺男儿,却总被女人欺压一头,想想你不觉得憋屈吗?”

“我是绅士,一般而言不会出手打女人。”

“我看你就像是有头无脑的笨蛋。”金嘉意捡起地上的椅子,就这么坐在上面。

莫易卿倒上一杯温水递上,“你怎么过来了?”

“我要去拍摄一部公益广告,顺路而已,并不是特意过来看你。”金嘉意嘴硬道。

莫易卿笑而不语的拿出抽屉里的糖果,“医生不是说你气血不足,需要休养半年吗?怎么这么快就准备拍广告了?”

“公益广告,举手之劳罢了。不过你给我这些糖果做什么?”金嘉意面带嫌弃之意,却是一颗一颗的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这些都是陈亦城送来的,太腻口了,我不爱吃。”莫易卿云淡风轻的说着,他怎么会告诉她这是自己特意给她留下来的,都是她喜欢的口味。

金嘉意心安理得的装完了所有糖果,站起身,“你和你奶奶好好的聊聊,我就先走了,等一下会派人给你们送来午餐,不用再担心那个女孩回来闹事。”

“嗯。”莫易卿扭扭捏捏的将她送到门口处。

金嘉意转过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身体最近倒是结实了不少,再住一个月就回去好好的养着。”

“我其实随时都可以出院的。”莫易卿很肯定的说着。

金嘉意双手环绕在心口位置,瞪着他,冷嘲一笑,“翻两个跟头给我看看?”

莫易卿苦笑道:“这个——”

“知道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虽说你外面看起来恢复的还不错,但里面还是一团糟,好好的住在医院里,你是习武之人,应该知道物极必反,养病与练武一样得循循渐进,太急性只会被内力反噬。”

“是,我会听话的。”

金嘉意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正色道:“江梅这件事等你出院之后再解决,薛家闹不出什么幺蛾子,薛沛是聪明人,顶多是面子过不去,但也不会傻到真的跟我们鱼死网破,他犯不着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而让自己声名狼藉。”

“是,一切都按照你的安排。”

金嘉意冷冷一哼,“还是跟以前一样毫无主见,难道我让你放了江梅,你也就放了?”

“……”莫易卿犹豫了,只要她这么说了,他就算不放,也不会对江梅再做什么处罚。

金嘉意叹口气,“这事是你自己的事,我只是这件事的局外人,给你的也只有意见,而没有权利去左右你的决定,所以你自己想清楚,这个人怎么处理。”

“如果是以前,她就算死一千次都不足解我心头恨。”莫易卿道。

“如果真是以前,你觉得她有那个本事剖开你的肚子取走你的东西吗?”

莫易卿沉默,低下头,道:“我与她已经再无关系,她既然不想我活,我便不会留她一命,这是天理循环的报应,哪怕我这样的行为在外人眼里是大不敬之罪,但我也无法咽下这口气,与你所说那样,我有我自己的骄傲,她褫夺了我骄傲的权利。”

金嘉意按下电梯,斜睨着他瘦弱的身影,不再多言。

莫易卿见着她走进电梯里,亦是没有再上前一步,就这么岿然不动的站在走廊上,微风吹拂而过,撩起他的衣角,腰间那条恰似蜈蚣虫一样的伤痕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那场噩梦。

连昏迷期间都会疼的痉挛的伤处,苦苦熬过了生死攸关的七天,漫长的折磨,药水的副作用,他觉得自己快死了,却又被吊着一口气咽不下去,那种痛,能磨灭一个人的求生欲望,在昏迷中,他多么希望就这么悄悄的死去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