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会客室。

黎峻时不时的抬头看钟,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跟佳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儿童话题。

佳城性情内向,抿着嘴,小小年纪就有矜贵的倨傲。

陈苏这个儿子跟正常孩子不太一样,就像象牙塔里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王子。黎峻眼风微妙的一闪,也就是说,不懂世间险恶,好骗!

半个钟头过去,黎峻站了起身,鲁莽的险些绊倒了椅子,装模作样的踱到一幅油画前面,平复着头一回干这事的慌张情绪。

就在这时,佳城捂住胸口,痛苦的哼哼唧唧起来。

黎峻回头一看,立刻傻了眼,只见佳城张着没有血色的嘴唇,像涸水之鱼一样痛苦的喘着气,一脸惨白。

黎峻脑袋一懵,没错,佳城是有病的。

佳城断断续续道:“黎叔叔,我要何叔叔……药在何叔叔那里。”

佳城眼睫上挂着泪珠,脆弱可怜的模样,黎峻也是做父亲的人,忽然就下不了手了。

黎峻的犹豫也只是一瞬间。

他为牟私利,与二少爷詹浩同流合污,这个账要是做不平,他就完了——只能寄希望于詹平了。

詹平与苏太太联手,他作为最大的助力顺便敲了苏太太一笔钱——有苏太太作保,还愁做账么?

而且,只要他助詹平夺回应有的地位,他可就不只是一个小小的店长了——虽然他想不明白,一个堂少爷该有什么地位?

黎峻温和的笑道:“我带你去找何叔叔和妈妈,好不好?”

佳城这才平复了稍许,乖巧的点了点头,张开双臂,要黎峻背的意思。

黎峻觉得,他背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座金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黎峻背着佳城进了北房的玉石展示厅,装模作样的询问导购何旭和詹平的去向。

导购指了指后面,“在后罩房里,不知道在哪一间,他们把所有人都轰出来了。”

黎峻看佳城没有一丝防备的样子,且已有昏昏欲睡之相,东拐西拐,直接把佳城拐出了后门。

四合院的后门临着一条落魄的古街,街道狭仄阴暗,鲜有人烟,与门庭若市的正门和东大门截然相反,如今政府正在规划翻修。

黎峻心里掂量着,苏太太的人应该就在附近了,只要把佳城交出去,他就万事大吉了。

佳城睁开惺忪的双眼,如小鹿一样楚楚可怜,“黎叔叔,那里有个卖糖葫芦的。”

黎峻放下在他背上挣个不停的佳城,牵着佳城的手往街对面去。街上偶有车辆,黎峻翘首等车过来。

两人经过一个长头发的采风画者,那个画者神情专注,应该在这里待了很久,周围的景色已落笔大半。

黎峻只觉手臂忽然被砍麻,手本能一松,一道人影快如闪电的卷走佳城。

一辆车子的黑影驰起凌冽的杀气,他惊慌失措的往后一倒退,抬头之时,佳城和画者都已不见,只余一裤脚的臭水。

黎峻本能觉得怪异,却是松了一口气,“这苏太太的人就是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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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半,赵惠芝收到黎峻的汇报:人已交给你了,请苏太太尽快钱货两讫。

赵惠芝只是一掠而过,志得意满的目光悠远,轻蔑的唾道:“这个见钱眼开的孙子!”

三点五十时,赵惠芝收到自己人的来电:

路上堵车,我们刚到指定地点,苏太太可以安排内应带人出来了。

赵惠芝心蓦然一紧,黎峻把人给谁了?

愈发心急如麻,难道是苏万重知道了她的行动,先下手为强?这次行动是临时而为,苏万重怎么可能赶在她的前头?难道是,出了内鬼?

就在此时,赵惠芝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来电。

此时的来电人刚结束与詹平的对峙,狼狈不堪的站在后门口吹风。

“苏太太还真是操之过急啊!怎么?沾上詹平的人,都被他的兽性给传染了么?”何旭讥讽的吐着恶气。

“哎呦,是何副总啊,何副总怎么尽说些我听不懂的。”无凭无据,赵惠芝自然不认账。

“明人不说暗话,苏太太打的一手好算盘啊,拿捏了佳城,就是拿捏了苏董转移集团财产的证据,等到苏太太人证物证俱全时,就能灭了我旭日、杀苏董一个措手不及,两个儿子顺利上位!这孤注一掷的作风,还真符合苏太太一向的目光短浅……孤注一掷还能这么算计缜密,恐怕苏太太背后有高人指点吧!”

何旭单刀直入,句句锋芒。

赵惠芝被戳中了心思,脸色顿变,却也抓住了何旭话中漏洞,冷笑道:“何副总还真是一手好防守啊!那个贱种要不是我先生的儿子,你何旭发家的来源要不是我先生资助,你旭日的一飞冲天要不是我先生在背后推动……你们旭日要是光明正大,你何副总用得着这么怕么?”

“苏太太这回是要撕破脸了是吧?”

“正是。”

何旭清朗的眉目像从泥潭里滚了一圈,“不是我说苏太太,你们女人啊就是眼皮子浅,苏董滥用股东职权非法侵占集团财产,已经构上刑事犯罪了,将被剥夺政治权利不提……苏董独揽大权行事专.制,对你赵家更是赶尽杀绝,你父亲和兄长对他恨之入骨,借此时机与孟家同仇敌忾,恐怕就不是将苏董赶下台这么简单了!你两个儿子空担虚职没有实权,没有苏董的荫护,哪是赵孟两家的对手?苏太太,你可别忘了,你如今是苏家人,与苏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旭轻蔑的补充道,“苏太太可别一时意气,而中了他人的圈套啊!”

赵惠芝狞笑:“何副总还真会劝人啊!”

何旭嘲讽:“苏太太蠢就蠢在,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只会落得夫家娘家两边不讨好,伤了夫妻情分,惹得儿子怨怼!”

一句话戳中了赵惠芝的死穴。

何旭擅长拿捏人性的弱点,一步步将对方推入深渊,让其身心崩溃,再递上一根救命稻草,对方自然感激涕零任他开条件。

赵惠芝看着桌上胶袋封好的苏万重头发,心如刀绞,歇斯底里道,“这一回我不忍了,说什么也不忍了!就是玉石俱焚,我也不放过他们!”

何旭闲悠悠的施恩道:“比起玉石俱焚……让苏万重自请退位一无所有,只能依附两个儿子,再也没有寻花问柳的底气,与陈苏一刀两断有子认不得,岂不是更妙?届时,苏万重就完完全全只属于您、苏太太的了!”

何旭抛出来的饵,诱.惑的让赵惠芝只有上钩的份。

赵惠芝故作冷峭:“何副总还真是舌灿莲花啊!”

何旭双眼如庭院中黝黑的枯井,“我贫寒出身,能走到今天的宗旨就是,不会让到手的好处眼睁睁的从指缝溜走,一丝一毫都不可以。你要苏万重的股权和人,我要旭日和陈苏,我们现在是统一战线,完全可以双赢,不是么?”

“何副总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做到?”

“只要你把苏万重的dna样品给我,自有我跟他摊牌,他以防事迹败露,自然得尽快卸下董事权,让儿子继承。而陈苏,她就再没有逼我出让股权的资格了,我照样娶她与她平分旭日,届时我就不再是个接盘侠,而是主宰陈苏的丈夫!佳城就是我的儿子了,旭日就当是苏董给佳城最后的遗产!”

“而苏太太的大度,会让苏太太成为圈内最有福气、最让人欣羡的女人。苏太太,这就是上流人的生活,表面是一席华美的袍子,内里满目疮痍……忍到最后的,才有资格当赢家。”

“那个贱种真的是他儿子?”

“苏太太想知道,就跟我合作。因为,没有人能从我的手里,夺走佳城。”

赵惠芝瞬间醍醐灌顶,畅怀一笑,“早知道何副总与我是同道中人,我就不必联手詹大师了!”

何旭不予多言,要不是为了对付詹平,他还不屑奉陪这个蠢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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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旭深吸了一口气,敛去瞳孔里的煞气,又恢复一贯的谦和款款,眉眼间溢满浓浓的父爱。

何旭拨了个电话出去:“车子要开稳,车窗要摇下一半,佳城一向晕车。”

一人回道,“少爷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小公子的。”

电话的另一头,是佳城的雀跃声音,“是何叔叔吗,我要跟何叔叔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