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男子青壮,萧玄侥幸留下一条性命,被女真鞑子驱赶而东,沿途几日,每日都在皮鞭和屠刀之下挣命,每日吃食只有扔进人群之中的一些黑饼馊食而已。

每一次争夺这些以前猪都不吃的东西,都会留下十几条人命,一路东进,尸首于途相望,押送这些百姓女真鞑子,动辄杀人,每一日侥幸还活着的人,都觉得自己是在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地狱之途中挣扎。

我还活着做什么?我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这些女真鞑子一刀砍死自己,好与一家团聚?

每一日,当萧玄稍稍清醒的时候,都在反复的问自己这个问题,可总有什么,让这个除了读书考试百无一用的书生文士咬牙继续挣命,然后他就和于途幸存的百姓,在今日填到了宜芳城下的尸山血海之中!

在萧玄之前,已经有一队又一队的百姓,在女真人毫不留情的屠杀驱赶中,被填进了战场,在箭雨中哭嚎着一排排倒下,用土囊和自己尸身,填平和壕沟,在城下堆出了血色的土山。

汉儿性命,在这个胡族主导的战场上有如蝼蚁一般低贱,最后就轮到了萧玄这一队填入战场,女真鞑子甚至不亲自动手,他们那些苍头弹压气势汹汹的跟在队尾,什么话也不说就挥刀屠杀队尾之人,站在前面的百姓终于反应过来,惨叫着就负土冲向城下!

不知道有多少人哭喊着:“俺们是大宋百姓!就容俺们投三包土罢!”

烟尘中低矮的宜芳城墙之上,只是一轮又一轮的箭雨飞射而出,落在汉家百姓身上,溅出无数血花,在跌跌撞撞冲向城墙之下的时候,脚底下踩着的,全是软绵绵的尸身,每个人倒下的时候,都大睁着眼睛,死不瞑目,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周遭所有一切都变成了血红的颜色,萧玄只是喘息着挣扎前行,破烂长衫裹成的土囊,仿佛和山一样沉重压在肩上,每一次呼吸肺里面都火辣辣的痛。

无数羽箭驽矢在他头顶和身边掠过,但总是阴差阳错的让开了他,萧玄身边不住有人惨叫着倒下。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为什么还不死?我这样苟延残喘,到底在等待着什么?圣人书上的微言大义,到底有哪一句,才能应对这样的地狱?

到底有谁,能撕开这样的血色?背后有人中箭重重的扑倒在萧玄身上,他跌倒在地,又挣扎着爬起,继续踉踉跄跄的向前,手足并用的越过了壕沟,终于看见了烟尘和血光包裹着的宜芳城墙!

城墙之上,垛口处探出了一名名军士和民壮的身影,就从他们手中的弩机和步弓之中,射出了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可萧玄一点都不恨他们。因为在这些城头之人的脸上,萧玄清楚的看见泪水早就布满了一张张面孔!

每个人都咬着牙齿,每个人仇恨的目光,都投向在百姓身后女真人的军阵!这一刻萧玄只恨在从岢岚军到宜芳,那么多军寨关隘,那么多城池,为什么就没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如宜芳城上之人一般,死死的站在女真鞑子大军面前,与他们死战到底!

突然一声梆子响动,城上箭雨突然在这一刻停歇了,那些军士民壮,全都扯开嗓门大喊:“让开城门!让开城门!”

扑到城墙之下的百姓,这个时候愣住了,呆呆的站定,背上还负着土囊,而就在这个时候,宜芳南门,已经沉重的向内打开!

一骑当先而出,披甲挺槊,盔缨血红,铁面狰狞,这名甲士,马蹄溅起已经被血浸透的泥土,马槊前指,直向远处的银可术所在大矗方向!

更多马蹄如雷轰鸣声响起,在所有人的注视当中,城门中涌出了更多的披甲骑士,他们沉默不语,不做一声。每个人手中都执长兵刃,有如当先甲士一般,坚定的指向前方!

在这些甲士面前,更多的百姓正同时被女真鞑子驱赶上阵,而两边夹立的女真鞑子和杂胡阵列,已经在向两边移动,让出通路,从这里到银可术所在之处,正是空虚的时候。

轰鸣的马蹄声中,城墙之上,爆发出一声怒吼:“杀鞑子啊!”

杀鞑子?

杀鞑子……

杀鞑子!

浑浑噩噩的萧玄,仿佛一下从这个噩梦中惊醒,看着那些甲士从一开始就将马速提到最高,义无反顾的前冲而去,涌出城门的,不过两三百骑而已,而他们面前,纵然阵列有些崩散混乱的女真鞑子和杂胡军马,又何止数千?

可这些甲士挺出的长矛马槊,始终的指向前方!这条性命挣扎到如今,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复仇啊,就只是复仇啊……

只要有人,能带领俺们复仇!

一句书中读到的话,闪电一般出现在胸中,九世犹可以复仇夫?虽百世可也!

萧玄惨笑一声,丢下土囊,伸手在地上乱摸,不知道从哪里捡起了一个石头,大声哭嚎着,反身就跟着那疾驰而去的甲士们,跌跌撞撞的向着鞑子的阵列奔去!

一柄铁锏挂着猛恶风声狠狠敲落,持锏之士,是一个面容上有着横七竖八伤痕,小眼鹰钩鼻,望之让人生怖的青年,这丑陋青年一身神策军的衣甲袍服,将缰绳牢牢在左臂上缠着方便马战厮杀时候借力,双脚踩镫站起,身子前探,挥锏砸落之际,将胯下战马都压得有些塘下腰来,四蹄刨出老大土尘,显然这一锏已然用上了生平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