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梁平在她耳边低声说。

薄荧没有做声,她推开梁平, 在所有摄像机和目光的焦点中挺直了脊梁, 她的目光越过台下的记者和大V, 落在了站在洞开的前门边的人, 他静静地望着她,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漠,好像要隔开世上一切温度,但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藏着某种隐忍、克制且温热的感情。

看到那双眼睛,薄荧就知道尽管她什么都没说,但他还是什么都知道。

薄荧转过头, 继续一步一步缓慢但坚定的朝台上走去。

已经从主席台上站起, 犹豫着是否要过来的陈冕和戚容在薄荧的视线下重新坐了回去。薄荧走上高台,在主席台中央的位置上坐下,梁平随后, 坐在了她左侧。

看到媒体招待会照常举行,台下的受邀记者、大V, 以及坐在屏幕前观看直播的人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首先,我要感谢现场应邀出席的媒体人, 以及坐在屏幕前观看直播的每一位观众将宝贵的时间花费在我的身上。”薄荧露着观众熟悉的微笑,平静不乱地说。

在一架由美国起飞,即将飞抵中国上京的客机头等舱里,时守桐面无表情地看着直播中的薄荧, 他的头发为了接下来的行程已经大部分染成银色, 唯有发根还留着黑色, 一名造型师正站在他背后给他造型,对方用抹了发蜡的两手抓着他侧分的银发以制造人为的凌乱感,反复几下后,又顺了顺他两侧被剃得只剩一寸的短发,准备好了下机面对接机粉丝和狗仔的造型。

“一会下飞机就戴这个吧,和你今天的嘻哈装扮很配。”造型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有着金色细框、十分时髦的蛤\\蟆镜,试探地说。

时守桐恍若未闻,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里的薄荧。

造型师知道时守桐心情不好,不可能傻到再去追问,他权当时守桐的沉默是默认,从善如流地回到他的座位了。

“小桐啊,”和时守桐之间只隔着一条过道的汤俊咳了一声,试着说道:“和环球唱片签约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么,今后你可以尽情唱自己喜欢的电子和摇滚了,过去只是过去,我们还要朝前看啊。”

时守桐依旧沉默不语,久到汤俊都以为又是一次对牛弹琴时,时守桐开口了。

他低沉的声音为消瘦的面颊更添一丝颓废,而他的正脸,始终对着屏幕上衣领、头发湿透,却依旧淡淡微笑的女人。

“我的梦想……从来不是唱歌。”

他的梦想曾经挂在天上,后来到了他的手中,再后来,碎成片片落在了地面。

每一片都找不回来,每一片都补不回去,每一片都深深扎进了他的心脏。

第一个被允许提问的是上京日报的女记者。

她的问题被手中的话筒扩散到整个会场,清晰地收进每台录音设备中:“关于光影工作室爆料的自你出道五年来从未向出身的北树镇福利院捐献的事情属实吗?”

“是真的。”薄荧说。

“是因为不想暴露出身还是另有原因?”

薄荧却没有回答,而是让女记者坐下,又请了另一个举手提问的新媒体人起来,这次她也是没有回答问题就让人坐下了,连着提问了几人,直到诸如“和孟上秋有超出父女之情的感情存在吗”、“写有情书的照片如何解释”、“孟上秋是否是因为情感受挫而自杀”、“亲生父母真的是兄妹吗”、“现在造成的苦果是否和福利院时期就品行不良有关”等关键问题被提完,再没有人举手时,薄荧才缓缓开口:

“我出生在二十二年前的一个春天。”

没有人想到薄荧一开口不是澄清丑闻,而是直接将时间拉到了二十二年前,台下的人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安安静静地等着薄荧说完。

薄荧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没有人给她递毛巾,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她就坐在那里,任由水滴划过苍白的脸上,她狼狈,她可怜,但她始终挺着脊梁,神色平静到异常,仿佛一面激不起波浪的死水。

“我自出生就体弱多病,但这不是光影工作室爆料的近亲结合的原因,而是低几率的先天不足,简单来说就是——”薄荧淡淡笑了笑:“我运气不好。”

“我的原生家庭经济条件很一般,无论我的父母如何辛勤工作,都填不满我这个无底的洞窟,尽管如此,双亲也没有在我面前吐露一句怨言,他们很爱我,像每一个做了父母的人一样,他们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

薄荧垂下眼皮,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

论台词功底,薄荧在圈中可排前三,在同时期女星中更是无出其右,她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抑扬顿挫,都可以随着她的心意带上喜怒哀乐,触动听众心中那根名为“情感”的弦。

“八岁那年,我再次突然地发病了。”她低声说:“……我还记得,那个夜晚下着鹅毛大雪。”

台下的记者大V们已经从一开始流于表面的安静转为了全神贯注而不自知的状态,与此同时,线上直播的弹幕也明显减少了许多。

“大约是凌晨的时候,我的双亲发现我开始吐血,他们立即将我送往医院。”薄荧微微抬起眼,对着台下屏住呼吸的听众,渐渐发散的目光却像是看着更远的地方,跨越空间和时间,她仿佛重新回到那个夜晚。

她是被疼醒的。

醒来后,张嘴就是一口鲜血。

浓稠到半凝固的鲜血啊,洒了她一身,连身下的床单也沾上了斑斑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