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留我一命,我也还你一命。”

陈宅里,树林中,不同的人,不同的地点,说着相同的话。

陈淞仰头看着越发刺眼的太阳,感受着脖颈上刀刃的冰冷硬度,在唇角撤出一抹释怀的笑:“动手吧。”

当年的生死局,他的确没有杀掉周源。

但那不是因为留情。

而是因为懦弱。

是的,懦弱。

陈淞一直不肯承认,他有他的懦弱。

作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也有不敢面对的真相。

父亲说,逃避是弱者的借口。

他不想给自己戴上弱者的帽子。

他从未承认过,当初的生死局,为了活下来,他选择了杀戮。

可是为了逃避良心的谴责,他没有等到弟弟身亡。

七刀呢。

谁中了七刀还能活下来呢?

他以此安慰自己:他已经完成了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了陈家血腥的成人礼。

他是陈家真真正正的少主人了。

他是想杀掉弟弟的。

无论结局如何,他都知道,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是想杀掉弟弟的。

他也一直以为弟弟真的死了。

可是为什么,明明完成了任务,明明经过了洗礼,明明得到了传承,明明做到了本该做到的一切,他的心,却越发的煎熬呢?

越来越孤独。

越来越内疚。

他在梦中看到年少的弟弟傻兮兮的朝他笑,看到弟弟抹着被汗水和烟尘弄得乱七八糟的脸、翻过窗户、揣着一包凉掉的烤鸡:“哥,你咋那么笨啊?还能因为打架输了被关禁闭,真傻哈哈哈哈哈,不知道大家输了就不能吃晚饭吗?”

他在梦中将年少的弟弟打翻在地,两人在仓库陈年的灰尘里滚成一团,然后灰头土脸的一起蹲在地上,一起用脏兮兮的手往衣服上抹出几个黑印子,一起隔着包装纸将烤鸡撕得乱七八糟。

他总是在此刻醒来。

却从未在第二天梦到事情的后续:

第二天,换成他傻兮兮的冲着弟弟笑,抹一抹被汗水和烟尘弄得乱七八糟的脸、翻过窗户、揣着一包凉掉的烤鸡:“你到底是不是我弟弟?投个烤鸡都能被逮到,真傻哈哈哈哈,太傻了,傻冒泡了,傻的我怀疑人生哈哈哈哈哈。”

他总是会在梦中看到那个生来就该作为敌人的少年。

傻兮兮的朝他笑,怀里揣着一包凉掉的烤鸡。

他总是会在梦中看到那个注定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的少年。

倔强的咬着嘴唇,挡在他的身前:“爸,王叔是我打伤的,不关哥的事儿。”

他总是会在梦中看到那个被暴雨洗刷的林子。

少年倒在血泊中,白刃无力的散在手边,捂着血流不止的腹腔,看着他握着滴血的红刃一步步向后退去。

“动手吧。”陈淞重复着。

失败即死亡。

这便是陈家的生死局用无数接班人的鲜血,凝结的祖训。

宁缺毋滥,失败即死亡。

你输了。

陈淞对自己说:

你输了。

死吧。

他从未畏惧死亡。

有的人还活着,可他已经死了。

从他将白刃插入弟弟腹腔的第一下,他便知道,他作为一个人,已经死了。

七刀之后,死去的人以人的身份死去。

活着的人则变成行尸走肉。

他用灵魂的毁灭,换来了肉体的残喘。

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