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管着东夷的谍报,常年隐身暗处,钟天政其实已经养成了谨慎的性格。

换做它时,当一个计划成功的可能少于六成,他绝不会被那美妙的前景所诱惑,继而付诸于行动。

但现在,这个冒险到有些荒谬的念头浮现脑海,他却实打实的动心了。

兵没有兵,将没有将,从头再来没有时间,急流勇退又不甘心,实在是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别的路好走,错过了眼前这个机会,想要赌一把都没有资格。

就像他曾对段正卿说的那样,已经付出了这么多,若要放弃,生不如死。

耳听着谭二先生的琴声越来越近,钟天政不再犹豫。

后面追上来的是三个人,钟天政有意放慢速度,加重了喘息之声,那三人渐渐追近,最前面一个已然接近到十丈之内。

钟天政落脚稍重,踩断了一根枯枝,向前一个踉跄,后头敌人疾扑而至。

做戏做全套,三个人还是太多了,留两个足矣。

锐风袭至,钟天政却借着踉跄之势一个疾停转身,手肘撞向对方怀中。

天太黑了,林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加上四周琴声、众人的呼喝声、脚步声、草木摇动发出的沙沙声,无一不在干扰着他们作出判断,短兵相接的一瞬,生死不仅取决于身手高下,更看谁在这种环境下具有杀戮的经验。

毫无疑问,钟天政赢了。

他其实不想赢得这么轻松,出手特意晚了半拍,可对手偏要躲他那记肘撞,他这一个转身方位刚刚好。

钟天政右手自然而然便抓起了腰畔佩刀,手指按动绷簧,“嘎嘣”一声轻响,刀弹出鞘半尺,就是这半尺刀锋划破了那人脖颈。

对方在平时也是个高手,没想到阴差阳错只一个回合就丢了性命。他大瞪着两眼,试图透过无边黑暗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口里“唔唔”两声,回手去捂脖颈冒出的血。

钟天政也有些意外。他还想着赢得狼狈一些,好给另两人制造生擒他的机会呢,哪想到对手这么倒霉。

必要的时候,濒死之人亦要利用一把。

他平时明明爱干净得很,极度厌恶沾染血腥之气。这一刻也顾不得了,硬是将身体凑近,喷溅了一脸的血。

而后他低低发出一声闷哼,就好像和那人纠缠在一起,两败俱伤,不过是对方更倒霉一些,伤在了要害。

他这一停下,后面两人堪堪追至。

这黑灯瞎火的,稍有不慎就会阴沟里翻船,自身尚且难保。也没人再记着捉活的那一说,呼喝声乍起,两道刀剑之类的锐风便直奔他头颈劈刺而来。

钟天政哪敢站着不动任他们砍,向后猛一仰面,判断了来势,将怀中死人向着劈来的刀剑推去,他就势变成了倒地葫芦。

地上“扑通”一响,追来的白云坞喽罗反应也到快,随即抬起一脚踢了过去,感觉不但踢到了活物。且踢得很实。

就听钟天政闷哼了一声,身体被踢得直飞出去,重重撞在旁边一棵大树上。

此时另一人也反应过来,飞身抢上前去。不等钟天政爬起来,摸着黑将刀往他脖颈上一架,喝道:“别动!动一动要你狗命!”

钟天政作势欲起,挣扎两下,发出撕心裂肺一通咳嗽。

这到不是装的,为求逼真。也担心对方看他完好无损不放心再****两刀,钟天政方才运气于背,硬挨了对方这一脚。

他原本伤得就不轻,这一下浑身经脉巨震,差点背过气去,若不是体内拜月果浆正在发挥作用,绝无可能还保持着清醒。

白云坞那两人听他声音觉着不像假装,一人控制住他,一人点亮了火折。

火苗一起,照亮了钟天政的五官长相。

手拿火折那人随即“咦”了一声,诧异道:“竟是个小白脸。”

这话虽是带着嘲讽,两人却都放下心来,实在是钟天政此时这模样看上去实在惨了点儿,面孔煞白煞白的,额上全是冷汗,加上唇边、下巴以及整个前襟上全是血,这一看气息奄奄的,不知道伤得多重。

但即使他如此狼狈,身上滚得又是泥土又是草屑,那张脸却如上等的白玉,沾上几点残红,衬着幽深的双眼,无端生出一种凄艳之感。

所以那人一见之下,竟先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白云坞的两人随即发现先追来的那名同伴已被割了喉咙,互望一眼,不禁有些后怕,制住钟天政的喽罗诧异道:“看这小子刚才还挺能的,这么这会儿突然不济事起来?”

拿火折子那个道:“你管他,抓了活口就是咱们的功劳,快点上穴,绑起来拖回去,今晚来人不少,一会儿还有得忙呢。”说话间就要熄了火折子。

“等等,先别收,再照照,我怎么突然觉着这小子有点眼熟呢?”

火光重新移过来,钟天政觉着刺眼,索性闭上了眼睛。

拿火折子那个不耐烦道:“快点,想起来了没?”

“别催,哈哈,我想起来了。梁丘三,你小子这次是跟着哥哥立了大功。”

“滚你的。”那叫梁丘三的收起了火折子,上前出指连点钟天政几处大穴,掏出根绳子便要将他捆起来。

钟天政动也不动任由对方施为,暗地里他早在梁丘三点穴的刹那,默运一口气将浑身经脉偏转了寸许。

至于被绳子束缚那就更加好对付,东夷有这方面的能人,他在到大梁之前接受过严苛的训练,就为了万一败露被俘好脱身,缩骨之术是第一个要学的。

另一个人收了兵器,喜滋滋帮着梁丘三绑人。

“你别不相信啊。咱俩赶紧把他交给屠先生,这可是宝贝,中途谁要也不给。”说话间他还轻佻地在钟天政面颊上拍了拍。

钟天政闭目装作昏过去,心中杀意大盛。

他听着那小子凑在梁丘三耳朵悄声道:“这人是鬼公子,知道咱们撞大运了吧。”

原来这混蛋真认出了自己。

他二人一个托头一个拽脚将钟天政抬了起来,往山谷里走去,梁丘三犹自不信,道:“不大可能吧。你是不是认错了?鬼公子身手会这么烂?”

另一个笑了两声:“鬼公子当初在咱们白云坞住的时候,我还给他送过吃食呢,天下间有几个男的长成这样,那是绝对不会认错的。至于他的身手。呵呵,那不是烂,而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没想到,咱哥俩抓到条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