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是万籁俱寂的深沉夜,窗外的雨却依旧潇潇,如那缠绵婉转的悲歌,凄凄凉凉的在天幕下轻萦荡漾。

屋内,几盏烛火闪动着幽柔的光点,朦胧了灯下之影。

佛前一缕清香,让这一室的茶之清馨中,多了几分氤氲飘袅的檀香缭绕。

雍正帝注意到了那把断弦琴,神色暗暗一凛,眉头也不由得微蹙。

突然发现这十多年来,似乎他从未踏进过毓媞的内室,最多是在次间小坐,与她谈论些弘历的问题,而对她却不曾关心过。

这把普通的琴,当年是放在雍亲王府花园中的。

他还依稀记得,在那春风轻柔的日子,毓媞曾在若雨的满天飞樱下偏偏起舞,那画面美妙的令人沉醉,让他情不自禁的以琴曲相合。

可惜,一切都是虚假的计谋,她只是一缕清馨沁人的毒香。

但看到这把琴时,心,却像被针扎了一下。

多年来,引他不禁在景仁宫外伫立聆听的凄婉曲调,竟是来自这把旧日的琴。

宫里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她尊在妃位,又有个孝顺的养子,想要再稀罕的琴都不是难事,为什么她偏偏留着此物。

一份虚假的感情,何必留着这些笑话,难道她也有过真心?

或许这些年,真的是他委屈了她。

雍正帝专注的看着那把断弦琴,毓媞却专注的望着他,眼中尽是凄凉幽然。

胤禛,你终于注意到我的心了吗?

但是迟了,真的太迟了。

如果在这把琴断弦之前,你能以今天的心境来待我,今生我纵然身死也是无怨。

为这把断弦琴,雍正帝凝重的心情,只能化作一声幽叹。

而在他身后,那一另声叹却是来自毓媞。

回转过身,迎上那缓缓抬起的幽眸,窗外的雨声似乎因那难以掩饰的凄怨戛然而止,仿佛整个世间都安静了,只剩下那一声轻叹在他耳边萦绕不去。

纵然是有再好的保养,岁月依然无情的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

颜容不见老,心却满是沧桑。

那些天真烂漫的笑,他错过了,就再也寻不回来。她的眼眸里总透着些许轻愁,唇角边总浮着半丝苦涩,在他跟前永远用着浅笑掩饰全部的真我。

真的是他误解了她吗?

时间无情的带走了一切,或许是他当年疑心太重没有珍惜,但如果重头在选一次,结局还是会如现在这样,因为他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永远不是儿女情长。

雍正帝淡淡开口:“琴弦断了,怎么不寻人修好。”

“臣妾不想。”这样静谧却醉人的气氛,景仁宫从来不曾有过,今夜是第一次。“换了新的弦,它就不再是原本的那把琴了,总有不同。”

毓媞在心中无声的呐喊着:为什么到了今天你才如此待我,为什么就不能早一些?

雍正帝深深地看着她,目不转睛地留心她眸中的挣扎,感慨地说道:“寻人修好它,朕也好多年没有弹过这把琴了。”

“是,臣妾明天就让人修。”泪雾模糊了双眼,她在努力平复内心的怔忡,然后用妃子该有的理智谏言道:“皇上,就快到三更天,这会儿雨也小了,明日是大朝会,还请皇上早些回养心殿休息吧。”

雍正帝怔了怔,却不怪她的拒客,毕竟这十一年来,他从未留宿过景仁宫。

“既然已快三更,那不如下了朝再回去休息。”情绪复杂的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对毓媞早已提不起男女之爱,可心中突然萌生的愧疚,却让他想多留片刻,就算只是静静陪她坐着。

毓媞只是无言地望着他,不解这话中之意。

眼角瞄到一旁的棋盘,他有些犹豫的开口问道:“朕记得你棋艺不错,如果不困,陪朕下盘棋可好?”

毓媞凝视着,缓缓地点了点头,没想到在宫中熬了大半辈子,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温柔,还是会脸红心跳。

这一盘棋下的很慢,因为每一子都是情,都是心,都是过往的点点滴滴。

走棋之法,攻防有序也好,长驱直入也好,以守为攻也好,所有的棋路风格在今夜都用不上,这盘棋不是用来消遣,而是意在窥心。

雍正帝想读懂多年来毓媞的心思;而毓媞却只能表现出幽怨,掩盖住憎恨。

所以今夜他们都下得很辛苦,那缓缓落于棋盘上的翡翠青白子,子子都是在诛心。

直到寅时过半,苏培盛在门外提醒,早朝时间快到了,请雍正帝回养心殿更衣。

雍正帝长叹着起身离去,临出门前,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盘棋,似乎对放弃此局有些不舍,他还没能真正读懂毓媞的心。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整夜,院中的花草在风雨中飘摇。

“皇上和娘娘下了一夜的棋?”直到雍正帝走后,银杏才敢进室内伺候,却注意到毓媞神情有些恍惚。“娘娘累了,就早点休息吧。”

毓媞仍然望着桌上的残局,淡淡地回答:“只是一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