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华灯初上时,八大胡同就开始忙碌起来,通常要到四更天才会渐渐归于安静。

而有第一雅韵坊之称的品香楼则有些不同。

之所以得此名,就是因为品香不单指茗茶,香还暗指其他,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妙处。

这里的装潢陈设只在一个“雅”字上费心,来此的客人也是非富则贵,而茗茶分为四等:最次等是在一楼,在这里的客人乃宫中大党,也就是有头有脸的各大太监,画屏轻纱将每张桌子隔开,由会唱小曲儿的姑娘奉茶;二楼都是精致的小雅间,招待各地权绅和京官,奉茶的姑娘都会些琴棋技艺,不过那房门关上后,里面品的是什么香,那就得看客人的意思了;三楼的装潢较为华贵,因为是招待轻则万贯的豪商巨贾,这层楼的姑娘风情万种,还能歌善舞;四楼有特殊的通道,能上去的都是些清贵雄藩,房间都是长期包下,那些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姑娘只为雇主服务,也从不轻易见其他客人。

当然,品香楼还有个最特殊的地方,就是后院建于荷花池中的听琴雅室,这是柳烟凝的住处,除了弘皙外,很少有其他男人能够进来。

此刻已经到了破晓时分,品香楼仍在忙碌,因为在此过夜的恩客离开,厨房需准备好早餐,小厮得按照客人交代的时间去请起,又要安排车轿在偏门等候。

可无论正楼怎么忙,都和后院的听琴雅室无关。

初夏,满池的荷花欲放还羞,款款蜻蜓点水嬉戏,鸳鸯成双隐与叶下。

花开悠然静谧间,却又有一阵缥缥缈缈的琴声,在为小荷点缀一份风韵。

这种琴音无论任何人听了都会被吸引,且唱词还只有在这烟花盛开之地方能听到,正经人家少有此等香艳东西。

……

惜花长是替花愁,每日到西楼。

如今何况抛离去也,关山千里,目断三秋。

漫回头。

殷勤分付东园柳,好为管枝柔。

又恐重来绿成阴也,青梅如豆,辜负梁州,恨悠悠。

……

小楼之上灯影闪动、人影朦胧,一身劲装而来的人,就是趁着正楼忙得晕头转向时,巧妙避开所有视线,悄悄往柳烟凝的住处而去。

琴声忽断,烟凝淡淡望向窗户,“既然来了,就别在外面躲着,进来吧。”

“看来你是真的想逃。”窗户猛然被人推开,进来的人竟然是茹逸。看到烟凝今天的装扮,粗衣麻布倒是格外素朴,只是刚才那《娇红记》中的一段词,却又隐隐透着不舍。“一双两美,情之至愿,生死永相随,卒藏鸳鸯冢。这才子佳人的戏码,对你我而言都是贪恋,既然想逃就别再痴心妄想了,否则逃得出品香楼,也逃不出自己的心。”

“你怎么知道我是真的想逃,不是又一次做戏。”今天的烟凝脂粉未施,但眉眸间的冷然与之前的幽怨截然不同。

“你让甄妈妈送来的帖子中,不是夹了一张香花笺吗?”茹逸只是冷冷一哼,杀手有情她会相信,但是眼前这个女人即便是为情成殇,也不会在她面前露出娇弱。所以弘皙还是不了解烟凝,那日的戏太过了。“他让你在我面前做戏,试探我的底线,却不知假戏也是真心,他怎么都想不到,你居然也会有想离开的一天。”

那张香花笺上写着四句诗:素琴幽伴残夜风,香浓语淡池亭中。酒醺涟漪红绡幄,芷约兰期日正空。

用雅词凑成香艳句子,花涧女子都会,不过这首诗为隐藏头,是烟凝最擅长的。

每句第一个字加起来看“素、香、酒、芷”,谐音就是“速相救之”,这种把戏当然不可能骗过弘皙,但忽悠甄妈妈和送信的小厮还是绰绰有余。

“我也是人,还有心,会累的。”简单几个字,说出了心中的无奈,烟凝清然一笑,“我已经过了花信之年,也该彻底清醒了,趁自己还有最后一丝年华,去寻一份安稳的日子。”

在这品香楼从来都不会缺女人,而她的年纪已经越来越大,能用来赌的资本也越来越少,暮去朝来颜色故,每每读到《琵琶引》都会莫名的心悸,害怕自己会和诗中的女人一样,晚景凄凉孤独终老。

“我就不信,你自己没有手段离开。”茹逸冷冷一笑,警惕地看着烟凝。

“虽然不甘心,但我的身手确实不如你。”烟凝这是在暗示,弘皙虽然离京了,可影子还在品香楼,就算她拼死杀出去,也逃不了多远。

“你的意思是,影子没走?”茹逸先是惊诧,转而又露出一个娇柔得意的笑。以影子的身手应该能察觉到她,却依旧藏身不见,那就说明他的心中还是有愧。

烟凝起身斟了一杯煮好的茶递到茹逸面前,问道:“那你是肯帮我了?”

“帮,谈不上。”茹逸旋身走开,没接下那杯茶。“那天我已经说得很明白,我们还没有那么亲密,我是不会帮你的。”

烟凝小啜了一口清茶,并不觉得失望,反而问道:“那就按照你的规矩,要什么样的价钱,你才肯接下这笔生意?”

“果然爽快。”茹逸百媚一笑,“条件只有两个,都是你擅长的。第一,我要你做一个弘皙的符印;第二,京城有个叫彩云天的戏班,我要知道他们在哪?这两件都要在今天之内完成,如果你做不到,这笔生意就算了。”

面对如此苛刻的条件,烟凝只是泰若自然地反问她:“王爷都已经动身了,现在才赶过去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