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的这场戏实在很冒险,中间牵扯的环节太繁复,稍微有一环失误,整个计划就会全部失败,而且实施的过程中还有许多不可控因素。

所以有三个人一直隐身在内务府成衣库内,透过低垂的竹帘,监看着外面的一切。

“太妃娘娘的谋划真是滴水不漏。”此时库内伺候的人是李贵宝,扶着霂颻到一旁坐下,又奉上热茶,“所有事情都在太妃娘娘计算之中,应该不会有岔子了。”

在外面分派衣服的老太监叫何关学,曾是翊坤宫的首领太监,雍正帝登基后,年晨入主翊坤宫,遣散了原来的奴才,何关学就是在那时被调派到内务府当差。而李贵宝正是他荐给霂颻的,因为自己年纪大了,出入宫廷传输带话都不方便,于是找了心有所求的李贵宝顶替自己的位置,但他依旧是听霂颻差遣。

“哀家毕竟在后宫生活了大半辈子,观人入微是多年掌握下来的经验,谋划算计是在宫里生存的本钱。”霂颻小啜一口茶,视线还是移向窗外,这出戏没到最后一幕都不算成功。

趁着好天气,要毓媞去慈宁宫花园观紫藤,看着像银杏一时兴起的提议,实际是和李贵宝商议好的,当然也是霂颻的安排。何关学是霂颻的人,动作言语都是算好时间,这一步也不算困难。从内务府造办处送衣服过来的小太监就是个信号,如果熹妃和裕妃没有同时前往慈宁宫花园,那他就不会出现,今日的计划就会取消。

“可太妃娘娘怎么知道,裕妃娘娘今日一定会去景仁宫探望熹妃娘娘呢?”这才是最难控制的,李贵宝想了很久,如果裕妃不去景仁宫,计划就都无法进行。

“很简单,在后宫有两类主子,一是摆布奴才的,二是被奴才左右的。”霂颻冷冷一笑,放下茶杯,再次起身走到窗边。“哀家十三岁入宫伺候康熙爷,整整在后宫生活了五十年,康熙爷在册的妃嫔就超过五十五位,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裕妃就是第二类,会被奴才左右的主子。”

紫禁城中的奴才各有所求,贪财牟利的也不少,只要撒点钱就能轻易操控。

雍正帝让熹妃执掌凤印,让齐妃协理六宫,再傻的人都能看出这是让她们相互制衡。

而裕妃和齐妃当年在雍亲王藩邸时就已不和,如今偏偏是齐妃夺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大权,又岂会善罢甘休,以她那点肤浅的意识又喜欢自作聪明,听到熹妃身体大安,加上身边的奴才说三道四,就定会去景仁宫卖乖,目的是想挑起齐妃和熹妃之间的争斗。

“太妃娘娘真的以为自己能谋算全局?”年希尧紧绷着脸,虽然他有帮忙,却很不满意霂颻的自以为是。“你似乎太低估熹妃了。”

就目前来看,毓媞一直是别人计谋中被利用者,可她半生煎熬,没有男人的宠爱依然能保住地位,多年来在宫中屹立不倒,还能让皇后和齐妃鹬蚌相争,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这样心机深沉的人,早晚会察觉自己被摆布操控。

“哀家从来没有轻看过她,反而很是由衷的佩服,她和其他后妃不同,看得清、看得远,如今她的心思已不会放在后妃之争上,是她的野心太大,才让我们有机可趁,所以这点小小的摆布,她不会察觉。”霂颻在后宫争了一辈子,却困在对康熙帝的一丝情意中下不得狠手。“没有得到过情爱,也就不会被心殇所牵绊,所以是胤禛成就了她。”

“其实,让银杏在熹妃娘娘跟前直接说明玹玗的身世不好吗?”对于霂颻安排的这个苦肉计李贵宝觉得是多余,“让玹玗受点苦还好,得罪裕妃可不是闹着玩的。”

聪明如毓媞,多年来周旋于各种关系中,世事通透步步为营,玹玗的身份很是敏感,她要是突然对一个罪臣之女太过关心,不止会被有心之人用来编造谣言,当作攻击她的利器,就连雍正帝也会怀疑幕后是否有阴谋。

所以要毓媞和玹玗扯上关系,就得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裕妃滥用刑罚泄私恨,熹妃于机缘巧合下撞见,因其心慈仁善,所以同情怜悯无辜受罪的小宫女,又见这小宫女言语得体、行事规矩,从此就多了几分留心。

故事这样发生,才是合情合理的。

听了霂颻细说,李贵宝也觉得有理,但还有一点他不明白,于是追问道:“那为什么要选这么多奴才在的时候?”

“你不是说,得罪裕妃就会有很多麻烦接踵而来吗?”望着窗外的裕妃,霂颻嘴角勾着讽刺的笑意,语焉不详地说道:“这样才能保证玹玗日后的安危。”

“你在赌熹妃的心态。”那话李贵宝不知何解,但是年希尧却听明白了。

奴才们原是命贱,被主子用来撒气也是常有的是,裕妃气量狭窄,这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面子,以后定会想法子泄愤。而毓媞只要还记着谷儿的恩情,又能及时得到玹玗被刁难消息,出于念旧之心毓媞定会相护,这就能让她们建立了一种无形的相交,之后的戏就看玹玗怎么演,怎么更大的获得毓媞的同情。

“如果赌输了呢?”在年希尧看来这一步走得太险,如果毓媞只顾眼下局势,丝毫不念旧情,玹玗可就危哉了。

“那就只有对不起裕妃了。”霂颻嘴角轻扬,在紫禁城里要一个人安稳的活着很难,但要一个人突然暴毙,却是轻而易举。“康熙朝时,哀家也做过不少这样的事情,从未失手过。”

此言一出,自然引来年希尧的冷笑,在这些妃嫔的眼中,所有人的命都不值钱,可以为了目的而随意牺牲。走到窗边,望着还趴在地上的玹玗,问道:“那你看着就不会心疼吗?”

“哀家能心疼她一时,却护不住她一世。”霂颻深深一叹,眼中略带哀色,“以她如今的身世,只有豁出命去赌才能换来离开这里的希望,在宫中生活的时间越长,危险就会越大,人也会渐渐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难道你想玹玗彻底落成一个没有温度的人?”

年希尧无言,康熙朝时他就行走于太医院,看过了太多人的改变,从被人设计陷害,到失了心魂的谋算他人,能在紫禁城中生存下来的人,都只是些冰冷的躯壳。

如果一辈子困在宫里,就会像许多奴才一样,越来越身不由己,日日都是提心吊胆,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望向窗外的银杏,李贵宝深有感触,在别人眼里她是风光无限,但那如扯线木偶般被操纵灵魂的生活,却比死更辛苦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