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四更天,和银杏说了一夜的话,毓媞好不容易合上眼睡了会儿,却被门外一阵嘈杂声搅得又不得安宁。

毓媞坐起身子,微微掀起幔帐,神色困惑地朝次间望了望,才将视线移到床边上夜的小宫婢身上,这丫头倒是好睡,那么大的动静声响,连她都惊醒了,可这丫头竟挺尸一般还熟睡着,若不是母家送进宫的包衣奴才,如此德行哪有机会在屋里伺候。

“银杏,外头怎么回事?”毓媞皱起眉头,对窗外高声问道:“大半夜是谁在吵闹?”

这一声,小宫婢秋荭才惊醒,也知自己懒怠罪过,忙过来撩起帐幔,扶毓媞下床。

淡淡地瞥了秋荭一眼,嫌弃的冷声说道:“去把银杏叫来。”

秋荭正要往外去,却见银杏手执灯烛缓步进来,“银杏姑姑,娘娘唤你呢。”

“听到了。”银杏没好气地一瞪眼,虽然秋荭是毓媞母家的家生奴才,原本身份要高别人一等,但见其如此不醒世,她也少不得教训几句,“让你来娘娘屋内上夜,你倒是呼呼大睡,我人都已经进来了,还用得着你高声大气的喊吗!”

说完,便将秋荭打发到外面,让她去准备漱口的香盐和沐浴的香汤,这会儿已经是寅正二刻,卯正一刻时御驾就要出发往圆明园去。

“这自己家的奴才,虽然能放心,但怎么都用不顺心。”毓媞摇头一叹,之前秋菱、秋月还好些,但她的药被人动手脚之事还没弄明白,这两个是断然不能放在房中。

银杏将室内的灯烛挨个点亮,轻声一笑道:“那以后还是让我留下来上夜吧。”

“白天有那么多事情要你打点,夜里还能不让你睡个好觉吗。”毓媞无奈的摇了摇头,喝了一口温水,才又问道:“刚才可是涴秀在闹,我听着动静像是她那边传过来的,出了什么事?”

“格格不想去圆明园,所以正发脾气呢。有小丫头劝了两句,一时火大就砸起东西来。”见有奴才抬了浴盆进来,银杏便暂时把话咽了回去。长身出去,先吩咐人将浴盆放在西次间,又设了锦绣屏风,点了醒脑的熏香,亲手沏了菊花人参茶,才回到西梢间继续刚才的话。“娘娘有所不知,因格格把雁儿派到御药房去照顾玹玗,我只好暂时提了莺儿贴身伺候格格,可那丫头不醒世,总惹格格不高兴。”

“我记得那雁儿也不怎么伶俐,倒是莺儿好像还机灵些。”想到涴秀的性子,毓媞就更觉头疼。

在宫里有她护着还好,但日后出嫁可怎么得了,雍正帝让她暂缓涴秀婚事,看来是想亲自指婚。目前朝中官员家的子孙里,有不少都在适合婚配的年纪,雍正帝究竟会把涴秀指到哪一家,毓媞至今还没猜出头绪。

“那雁儿笨拙些,却是个品性纯良之辈,有时候被格格欺负了,也就是自己躲到一边偷偷抹眼泪,过了还是全心全意的伺候格格。”银杏重重地叹了口气,故意说道:“可莺儿就不同了,是聪明机灵,但鬼心眼太多,仗着自己是家生奴才,其母又是伺候老夫人的,自觉是有头有脸的出生,有时候对格格难免阴阳怪气,还要常常说些指教的言论。”

“母家的这些奴才,没点身份的不好钳制,我用着不放心。我额娘房里出来的这些,又一副奴大欺主的德行,我那毓妍妹妹因为是庶出,在母家时也没少受这些奴才的言三语四。”毓媞喝了几口菊花人参茶,把头靠在浴盆边,闭目叹道:“有个新人进来把莺儿换走也好,只是不知道玹玗那孩子的情况如何,可有好些了?”

“就是因为玹玗有了起色,格格才不想去圆明园。”银杏一边帮毓媞按摩着双肩,一边低柔地说道:“娘娘,依我看,也就两天时间,不如就留格格在宫里吧。”

“也好。”毓媞想了想,突然露出一个浅笑:“把秋菱、秋月、秋荭、还有莺儿都留下,让他们照顾格格。这几个奴才的父母,在我母家都是混出头脸的,如今她们又没什么大错,我若亲自惩教,怕会伤了老辈的颜面。不如留在宫里,让她们去碰碰涴秀的钉子,皇上亲封的端慧郡主,拿奴才泻火撒气,打也就打了,算是杀鸡儆猴。”

而在她心里,还有一点是没说出来的。

这些奴才受了涴秀的气,对主子是不敢发泄,但以后对玹玗可就是另外一番景象。

她们若见涴秀偏疼玹玗,定会虎视眈眈的盯着,就算明面上不敢找茬,却会在暗里监视玹玗的一举一动,但凡有点细小动作,都会报道毓媞跟前,定会比银杏更靠得住些。

“娘娘好心思,这样一来既能磨磨她们的性子,又不得罪母家的老夫人。”银杏心念一转,算了算时辰,还有两刻钟的松动,于是笑着问道:“娘娘,昨夜我整理库房的时候,见还存着好几颗老山参,不过都是七八年前的,和现在那些命妇孝敬的千年人参没得比。所以我想着,不如拿来赐给玹玗,对奴才而言这可是天大的恩典,也让她记得娘娘的好。”

毓媞那些深沉计谋,涉及到前朝大事的争斗,她是不懂,也没那个本事去懂。但是奴才之间的勾心斗角,宫中女人心思的小算计,她还是有数的。

在玹玗的问题上,毓媞对她不放心,所以才施这种小计,让那些本家奴才都成为盯着玹玗的眼线,如果真的出了事,就是她有心相护,都无能为力。

“想法不错,就按你的意思去做。”毓媞并未太在意银杏的思踱,忆起当年谷儿对她也算有大恩,于是索性好人做到底。“你再从库里取些燕窝、阿胶,一并就送过去吧。”

这一吩咐正好是银杏所盼,却又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只是淡淡一笑,“奴才先伺候娘娘沐浴,待会过去也不迟,就是送个东西,用不了多少时间。”

那燕窝、阿胶都是滋阴补气养血的上等药材,虽然珍贵但也易得,何况还有掌管着内务府的年希尧照顾玹玗,便是再稀奇的东西也是他的一句话。

让毓媞赐药,只是为了能正大光明的在临行前,把该说的话都递出去。

银杏借口临行在即,也就不让人跟着,独自捧着药材往御药房寻李贵宝。

放下了东西,看着时刻滴漏,细说了毓媞的盘算,又匆匆忙忙瞧了玹玗一眼,大概问了情况,又告诉雁儿,涴秀不去圆明园,让她今晚会景仁宫上夜。

说道玹玗,从霂颻发引之日起,她就不再顽固,虽然意识还不清醒,但愿意吃药了,也肯让人喂她些流质食物,只是手中突然多出的荷包紧握不放。

看到如此变化,最开心的莫过于瑞喜和雁儿,衣不解带的守了十多天,总算看到气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