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情感皆乃双刃,爱得越深,失去时要承受的伤就会更重。

因为康亲王府就在西安门外,所以谟云入宫皆是经团城,过四司长街走西华门。

初雪飘零,谟云一时兴致到琼华岛赏雪,竟然意外遇到了弘昼。

其实,弘昼离开兰丛轩,就一直留宿于景山,后来得知弘历到处寻他,才避到鲜有人烟的琼华岛。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躲着不想见人,或者他真正想躲避的是自己。

白塔寺因常年荒弃,琼华岛也只在春夏两季,熹妃有兴致时才于此宴请宗室女眷,所以几乎没留什么奴才打理,仅有两个内监看守着,一个是何关学,另一个就是他的徒弟。

何关学在宜太妃死后就被年希尧调派到此,这里虽然荒凉,却是个养老的好差事,且还留了个小太监照顾他的起居。

当日见弘昼到此,他年事虽高却耳聪目明,紫禁城内的动静也知晓于心,所以这些天只管打点弘昼的三餐,其他事情一概不闻不问。近几天倒好,又多来个谟云,听其劝弘昼的那些话不温不火,他终究还是没忍住,感慨着多了句嘴。

正殿佛前,向来不敬神佛,只惧人心的何关学把烫好的酒递上,笑道:“两位都是爱新觉罗氏,一位是当今皇上的五阿哥,贵为和亲王;另一位是康亲王的八公子,正房嫡出,以后定然也会得功名爵位,都是主子何等尊贵,但依旧命如蝼蚁。”

弘昼没有吭声,这几日他都不曾说过话,完全不想理任何人。

“老奴才,你这是什么意思。”谟云微微蹙眉,虽然在定远营与兵卒一起时从无架子,但被个阉人如此贬低,心中还是有些不悦,嘴上才强硬了几分。

“公子先别动怒。”何关学笑了笑,继续说道:“老奴以前是康熙爷宜妃娘娘宫中的首领太监,但凡皇族宗亲谁不知道宜妃娘娘当年的风光,当今皇上再记恨于她,却还得礼敬三分,就连于先帝灵前斥责之时都要恭敬的称一声‘宜妃母妃’,可宜妃娘娘的下场又如何呢?”

“你是想说,身份越是尊贵,就越是命如蝼蚁。”沉默了多日的弘昼突然悻悻开口,“天下人的命运都掌控在天子手中,平民百姓能庆幸一句‘天高皇帝远’,比我们这些皇族中人还多些自由。而我们这些爱新觉罗的后代,什么贝子、贝勒、郡王、亲王,就算受封一字并肩王又如何,只要不是坐在髹金漆云龙纹宝座上,就都是命不由己。在皇帝眼皮下,随时看着你,随性摆布你……呵、呵,还不如贩夫走卒呢。”

“其实也很平等,享有多少尊贵,就要承受多少委屈。”何关学颤颤巍巍地离开,还留下一句大不敬的话,“君权之下的命运,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五阿哥愁有何用,除非自己做主,不然还是欣然接受吧!”

之前弘昼说想冷静一下,所以谟云才不把和亲王躲在琼华岛的消息告诉弘历,可今天看来是万万不能继续隐瞒,何关学的话似乎暗藏怂恿造反之意,而弘昼也句句透出对雍正帝的怨怼之心。

此刻夜已深,谟云不便入紫禁城,于是在西华门外等候,让会计司总管去乾西五所传话,再三嘱咐务必要请弘历来此。

焦躁不安的徘徊着,越等就越是心烦意乱,终于见弘历疾步而来,谟云冲上前,拉着弘历就往琼华岛方向跑,留下一群不明就里的城门守卫,和满头雾水的会计司总管。

谟云急声道:“五阿哥一直在白塔寺,原本我答应他不说,现在看来不成了。”

弘历拧着眉心,甩开谟云的手,说道:“那跑什么,我让人备马,这样过去快些。”

“不对!”谟云一拍额头,“我不是说阜成门内的白塔寺,而是琼华岛上那个。”

“原来躲在那边。”弘历抬眼望了望,问道:“是出了什么状况吗?”

谟云点点头,把弘昼和何关学的原话复述了一遍,又道:“四阿哥,我觉得那老奴才不对劲,只怕五阿哥和他再多相处几天,心性大变就不好了。”

弘历听得出,谟云这话说得已经很含蓄,“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府,我会把五弟带走,至于你听到这些,统统忘掉。”

谟云保证当什么都没听过,和弘历一路至团城,他直路出西安门,弘历则去琼华岛。

佛像之前,数个空酒坛,看得出弘昼这几天都活在煎熬中。

紧抿着冷硬的唇线,弘历闭目一叹,压低了声音说道:“就算涴秀真的嫁过去,最多不超过两年,我就能把她接回来,而且那个男人身子弱动不了她的。”

弘昼蓦然抬头,某处透出些许骇然,“莫不是……”

“那个老太监说得话谟云已经告诉我了,他是宜太妃的人,清楚宜太妃的筹划。”弘历的眼底闪过一丝幽光,“而和宜太妃牵连在一起的人不少,前朝有,后宫更多。”

弘昼愣了愣,突然摇了摇头,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容,“管不了那么多,由那些人闹去,最好天翻地覆。”

有当年弘时的遭遇在先,既然父对子绝情,子又何苦执着孝顺,天子承袭天命,也就该听天由命。

弘历暗暗松了口气,他不想隐瞒弘昼,却也不得不防,所以很多事情才没有明说。

“涴秀要见你,让你腊月十九那天在宫中等着。”弘历犹豫了片刻,叹道:“她说你若不去,就让你后悔一辈子,你应该知道她的性格。”

弘昼虽有些意外,但随即一笑,“好,我在御药房那边等她。”

知道弘昼这时候不愿意回府,也无心去昼暖熏香,弘历索性命人把福佑斋收拾好,让弘昼在那边暂住几日。

腊月十九傍晚,涴秀带着玹玗和雁儿,还抬了个木箱去天穹宝殿祈福,夜里就留宿侧殿禅房。

“你怎么在这?”涴秀诧异的看着侧殿门前的侍卫,记得他是弘历安排在撷芳殿的人。

侍卫面无表情地回答:“护卫格格安全,以免有人夜里打扰格格。”

玹玗凝眸沉思,最后淡然一笑,看来弘历真是什么都知道,甚至是紫禁城下的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