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之期将至,毓媞表面什么都没说,心里却十分烦忧,昨晚更是辗转难免。银杏离开后,夜里睡不着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孤听檐下雨滴到二更,只短短的浅寐了一个更次,就再无法入睡。

近几年,虽说弘历和她的关系渐渐疏离,但毕竟是她亲手抚养的孩子,深知其脾气性子。当初京城戒严,两蓝旗固守外城区,佐领讷尔布没少下功夫帮着笼络人心。弘历也绝非轻重不分之人,给荃蕙妃位是必然,只是那封号会如何定?

哪知道昨天闹那么一出,荃蕙还真是个绣花枕头,光会讨好她有什么用,有能耐抓住弘历的心,又乖乖听话,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媳妇。

玹玗领着李怀玉出现在正殿前,于子安也颇感诧异,可见玹玗捧着的托盘上盖着巾帕,李怀玉手里又拿着一本折子,虽不能完全猜到,但心里已有七八分了然。

“太后今日起得早,正要打发奴才去请姑娘过来一同用早膳,可巧姑娘已经来了。”于子安打起门帘,又低声提醒道:“太后昨晚没睡好,姑娘可仔细些。”

“有劳于公公提点。”玹玗浅笑额首,谢过于子安的好意。“于公公,还得麻烦你上下叮嘱,小玉子来这边的事别乱传。”

“姑娘放心,这点轻重老奴知道。”于子安连忙点头。

西次间内,毓媞斜靠在暖炕上,看着内务府昨日送来的菜单,再过几天就是她四十三岁寿辰,虽非整数,又在雍正帝孝期,但家宴总要设。

秋华站在炕沿边,手中捧着黑漆茶盘,见到玹玗进来,轻声说:“太后,玹玗姑娘到了。”

毓媞一抬头,慈和地笑问:“怎么悄默声地站在那边,快帮哀家看看,这本寿宴菜单拟定的可好?”

“太后,玹玗这次真是闯大祸了,你可得救我。”玹玗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下,将托盘高高举过头顶。

毓媞听到“闯祸”之说,眸光微敛,掀起托盘上的巾帕,露出一本沾着污水的折子。“这是你弄的?”

“是……”玹玗哭腔应道,又解释说:“还是怪我太莽撞,想着给大格格送些添加手炉的银骨炭,结果走的太急,不想撞上了小玉子,这本名册就掉在地上,偏偏是下雨天,名册全污了无法往内务府送,我就只能誊抄了一本。”

“此事可大可小,今日不过是一本名册,若他朝是军机要务,哀家都保不住你。”虽然字迹都已洇润,但毓媞清清楚楚地看到“闲妃”二字,心中顿时明白,抬手一挥让秋华把众人都带出去,才扶起玹玗,“现在已经没人了,慢慢说。”

毓媞起身将托盘搁在炕桌上,神情凝重地说道:“小玉子刚才来找我,直接就给我看了这东西,问我该怎么办,我想来想去只能这样做。若明着领他来见太后,那养心殿的差事他就算当到头了,说不定还要被皇上责罚。”

“你就不怕被责罚?”毓媞一挑眉,问道:“你抄好的那份呢?”

“小玉子捧着,就候在殿外。”玹玗只回答了第二个问题。

毓媞传李怀玉入内,浏览一遍玹玗誊抄的名册,只说字迹还算工整,但原本的名册是皇帝御笔亲书,事情要怎么了结,还得由弘历亲自裁夺。

“小玉子,你把名册送到内务府,然后去太和门候着,皇帝下朝后,请他先回养心殿一趟,哀家在那边等着。”毓媞又让玹玗把誊抄的内容默了一份,嗔笑道:“你今儿的早膳是没的吃了,伺候哀家更衣去养心殿。”

“是。”玹玗搀着毓媞往西内间走去。

毓媞没有唤其他人入内伺候,也不急着更衣,拉着玹玗坐到软榻上,温言叹道:“好孩子,难为你费心周全。”

“古书上说那两个字相通,想是皇上一时笔误,也是有可能。”玹玗柔柔一笑,背诵了曹植的《美女篇》,又道:“小玉子没读过书,所以只知道面上的解释,这才吓得一身冷汗。我想着,宫里的奴才虽都认字,却不见得有几个读过古书,恐会误解皇上的本心,委屈了娴妃娘娘,所以就大着胆子多添了几笔。”

“若皇上动了大气呢?”毓媞敛眸笑问。

“那就等皇上气消了,再去撒娇认错。”玹玗笑容可掬地说道:“若这都不行,总还有太后宠着我。”

要去养心殿,其实毓媞还有别的用意,专门换了一件藏蓝色绣团寿菊花镶貂皮棉袍,这不过是太后的常服,发饰也并不张扬,但看着却极尽尊贵。

弘历登基以后,为表现自己的孝心,毓媞的餐食都是由内御膳房准备,所以在养心殿与遵义门正对的西墙上多开一道小门,便于內侍往慈宁宫送膳,也方便他去慈宁宫请安。

可今日去养心殿,毓媞却没有选择这条捷径,右手扶着于子安,玹玗端着托盘低头行在她左手侧,身后跟着秋华和四个小太监,从慈宁门出,经隆宗门,过内右门,入遵义门,可谓是声势浩大的来到养心殿。

出来之前还故意把陈福和张保留下,却暗中吩咐于子安,让人盯着他们两个。

这一路上,侍卫额首低眉,宫婢福身请安,太监打千见礼,“太后吉祥”四个字一直听到养心殿内。

毓媞冷眼一扫,果然见奴才中有两个宫婢,无需想都知道甯馨的安排,按捺心中怒气,暂时不动声色,径自去东暖阁坐等弘历。

“站住!”穿着粉色宫衣的婢女,刚想退下却被冷声拦阻,“你叫什么名字?”

“回太后的话,奴才名叫茜雪。”这回答不卑不亢,完全没有危机感。

毓媞极轻地哼笑了一声,又问:“以前在什么地方当差?”

“奴才原是在茶库当差,日前才被皇后娘娘调派到养心殿来。” 茜雪始终低着头,可声音却非常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