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较天,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

永璜已至韶年,按祖制要和弘历一起前往天坛的祭天大典,而后宫女眷今日都会到慈宁宫请安,其中包括雍正帝遗孀。

伺候阿哥们的宫婢不可出宫,所以雁儿清早就被调派去慈宁宫正殿帮忙打点,几天的调查都毫无头绪,矛头是直指承乾宫,可荃蕙确实卧病在床,两日前玹玗还陪同毓媞去承乾宫探望,交谈之中荃蕙神态正常淡然,以其往常张扬的性子,应该不是突然变得会演戏,而是真正的全不知情。

至于那个余嬷嬷,在侯门大宅混了一辈子,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物,不过手段肤浅了些,她可能不知道,当年雍正帝成立粘杆处,内城中各府邸的情况都被掌握得一清二楚。

润体膏必然是出自承乾宫,可在末香中掺入致幻之物的人却未必是余嬷嬷,苦蒿草和黑白丑混入的比例很精确,还额外炮制过,定然是个懂得医术药性的人。

可究竟是什么仇怨,要使这样的阴毒手段?

谟云受弘昼委托,暗中查问过驻守乾清宫各门的侍卫,慈宁宫的小太监安禄曾从龙光门离开,好像是拐入广生左门。

得知此消息,玹玗却更加肯定,绝不可能是承乾宫的人在末香中混入东西。

广生左门进去就是承乾宫,那个余嬷嬷颇有心机,能借他人之手把混入的润体膏送到慈宁宫,又岂会犯下这么容易就暴露自身的错误。

而且就连弘历也怀疑,在末香中加料的另有其人,所以用了他的方法去观察那些妃嫔,一连五天都未安置在养心殿,早晚两膳也是与妃嫔共用。

“姑娘,皇后娘娘率领后宫妃嫔都到了。”见玹玗从西华潭边回来,小安子关上院门,慢慢跟在她身后,说道:“奴才到前面哨探过,秋华姑姑不当值,那几个小的不怎么顶用,只有童嬷嬷和秋荷帮着太后更衣梳妆,雁儿姐姐正忙着为后妃们奉茶点。”

两日前秋华的母亲过世,毕竟是钮祜禄府上的内宅总管事,生前又极受府中老夫人的重视,毓媞也就格外恩典,让秋华回家守灵尽孝三天。

其实,冬至这日阴气最重,秋华热孝在身不能穿红着绿,若还苦着一张脸在毓媞跟前当差,只怕是会触霉头。不如赏个大人情,既不招惹晦气,又拢络了人心。

这也算是老天爷相助,所以玹玗才决定于冬至日,上演引蛇出洞的戏码。

“小安子,我刚才听小尤子和小陆子说,你娘病重?”毓媞会的手段,玹玗亦会,还能用得更加适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不早说,家中还有何人照应?”

“三年前幼弟刚出生没几日,我爹就遇到意外身亡,现在家中还有个不满十岁的妹妹。”小安子忍不住露出难过的神情,眼眶一红泛起泪光。“小尤子和小陆子得姑娘眷顾,在御马圈的差事少,他们的家人也不在京城,所以但凡出宫都会去我家帮忙照应。”

虽然只是拉拢人心的手段,但听闻小安子家中此等光景,玹玗忍不住心酸,且听说过他净身入宫就是为了养家。

“你也真是糊涂,妹妹那么小,顾得上你娘,就顾不上你弟弟,小尤子和小陆子虽然在外宫城当差事情不多,但也不可能天天去。”玹玗叹了口气,拿出五十两银子,转身到书案前写了几个字装入信封,又从怀里取出一块令牌,一并都递给小安子。“你从西华门出去,走西安门离宫,刚才我遇到谟云公子,已经拜托他帮你向两处城门守卫打了招呼,你拿着他的令牌即可放行。银子拿着,给你娘找个好些大夫,再送这封信去琉璃厂的兰亭古墨字画店找骆老板,日后他会帮你照应着家里。”

“谢谢姑娘费心安排。”小安子噗通一声跪下,紧咬着下唇,强忍着眼泪连磕三个响头,才声音哽咽地说道:“以后小安子的命就是姑娘的,哪怕是姑娘要奴才去死,奴才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别说得那么严重。”玹玗将他拉起来,自己竟先落泪,慨道:“都是为人子女,哪能不知道你的心情,我自己的额娘离得远顾不上,怎能不圆你们的孝心。冬至对重病的人而言是个槛,你是内监,比宫婢自由些,这三天就在家里待着,于公公那边我去说。”

以现在情况来看,她确实需要身边的人都信得过,对秋荷是不存这个奢望,而且内监比宫婢用处更大些,兰丛轩的旧人只要肯听话,她就不会亏待。

冬月初三后,弘昼从康亲王府调派了两个高手守着玹玗的院子,他们不算宫中的侍卫,且是和谟云从小长大,只听玹玗的安排。有这两人在,玹玗进出也不必锁门,那些鬼鬼祟祟的耗子钻不进她的院子,且旁边就是养心殿,大内高手云集,更不用担心有人高来高去。

亲自捧着瓷罐去慈宁宫正殿,玹玗故意不给皇后和众妃嫔请安,而是神情严肃地冷眼扫过她们,径自往寝室走去。

“太后,玹玗遛马回来迟了,秋华姐姐不在,我原该早点过来帮忙。”来到毓媞面前时,玹玗已经换上可掬的笑容,阴鸷和可爱在她脸上完美转变着。

毓媞先向明间瞟了一眼,才慈和笑道:“你在哀家身边就好好享福,伺候人的差事自有奴才会做。”

“就算玹玗厚脸皮,当太后是额娘看待,哪有做女儿的不孝顺母亲。”玹玗俏皮一笑,遣退秋荷,亲自为毓媞挑选珠钗头饰。

温柔地拍了拍玹玗的发鬓,毓媞抿嘴笑道:“若哪日你真能唤哀家一声额娘,那倒是哀家的福气,但这福气急不来,哀家也不怕多等几年呢。”

“太后若真疼我,今日就收了我做女儿,何必等?”玹玗听懂言中别意,但故意把话题扯开。

“断然不能收为义女。”乐姗了然的盈盈笑道:“要是现在就把名分定下,以后可就不好办了。”

“童姨,你为老不尊。”玹玗羞红着脸,把珠钗全数塞到乐姗手中,自己退到了一边。

毓媞含着笑,从妆镜中望着玹玗,“不错,你已经是敦肃皇贵妃的义女,哀家断然不能和已故者抢女儿,但一声额娘,不是女儿也能叫,所以才要多等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