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千灯如梦繁华。

月上西楼,幽影青纱。

玉盏琉璃,鳌山虫曲,百巧冰花。

怜缛彩流光似画。

惜清辉映照蒹葭。

美景良辰,遥寄心思,婉转琵琶。

……

元宵节当日,畅春园张灯结彩,鳌山灯设在鸢飞鱼跃亭;铜盆大小的冰雕莲花灯加上木块底座,漂浮在后湖水面;连着观澜榭和太仆轩的九曲石桥上,每五步就有一盏玲珑琉璃玉灯;酒戏设在后湖上的蕊珠院,水上灯花,幕下烟花,五彩缤纷旖旎芳华。

毓媞和毓嫣都已去听戏,隐约听到锣鼓声随风传来,而玹玗还在二楼弹着琵琶,按理说她该去毓媞跟前伺候,可她却没有下楼的打算,蕊珠院也没有遣人来请她。

风动青纱,撩拨着满室的愁绪,铃兰觉得今日的气氛有些奇怪,玹玗愁容锁眉,就连雁儿都未真正展颜。

在畅春园住了十来日,明天就是离开之期,来此之前都统夫人让她学着点玹玗的性子,称那样就能引得弘历的注意,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只觉得玹玗如妖似魅,完全捉摸不透,又如何模仿?

能隐忍她的挑衅,大方的容她住在观澜榭,但又出言警告她别自作聪明,可转眼她病时,玹玗却衣不解带的亲自照料,只要她愿意,仍然带她去弘历跟前。

正陷入难题中,忽然听到屋外雁儿和莲子的对话,才知道玹玗今日为何愁容不展。

“姑姑,今天姑娘怎么了?”莲子添了爖火,从楼上下来。

雁儿苦涩一笑,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姑娘第一次和格格见面,就是在元宵夜,一起赏灯猜谜,还出生入死呢。”

“出生入死?”莲子惊讶地瞪圆双眼,声音也高了几调。

“那一年,皇上还是王爷,偷偷带着姑娘和格格到宫外逛花灯,又叫上了五爷一起。”雁儿觉得这些事仿在昨日,可实际却已物是人非。“我也是听格格说,她们遇到了刺客,姑娘臂上的疤痕,便是那时留下的旧伤。”

“原来姑娘那么早就跟着格格啦。”莲子回想着兰丛轩的往事,当时就觉得,玹玗和涴秀好似亲姐妹。

“不是,那时候姑娘还跟着圣祖宜妃,应该是先和皇上相识,才与格格一见如故。”雁儿感慨地说道:“但从那年元宵之后,皇上、五爷、姑娘、还有格格他们四人的感情就特别好。”

莲子心底不由得冒出一丝酸楚,瞟了瞟外面,说道:“我说呢,刚才从楼上的窗户望出去,见五爷站在九曲桥上,一直盯着这边。”

“你也知道,姑娘最重情义,格格若不能平安回来,以后每年元宵姑娘都不会有心情。”雁儿又叮嘱道:“郑妈妈已经归家,我要去紫云堂上夜,晚些时候若姑娘传点心,千万别送汤圆过去。”

汤圆喻意团圆,若非雁儿提点,莲子也不知要避忌。

待两人散去,铃兰才从房间出来,唤小宫婢取来花灯,到赏鱼台放灯许愿,视线不经意望向九曲桥,果然见到弘昼独立风中。

好像已有很多年,弘昼都没在府里陪妻妾共度元宵,以前是为韬光养晦,假装荒唐放浪的模样,所以罔顾宗室不许在正阳门外居住的禁令,于城南私设外宅。

可今夜,他哪也没去,而是跑来畅春园,不饮酒作乐,不听曲看戏,只是在这站着。

聆听,婉转琵琶曲,问自己一句,今夕是何年?

在迷离灯火中,恍惚觉得涴秀就在那小楼上,下一刻就会欢欢喜喜出来放烟花。

心,有隐隐揪痛,这就是人生七苦中的爱别离、求不得。

耳畔响起几声低唤,让他闭目而叹,再睁眼时,愁尽敛,又是一幅玩世不恭的姿态。

李怀玉指了指观雨亭,说道:“五爷,皇上让奴才去请玹玗姑娘,放河灯许愿,升天灯祈福。”

弘昼微微一点头,李怀玉继续往观澜榭,他则向观雨亭走去。

刚到弘历跟前还没说话,就见储秀宫的首领太监坚诚提着食盒匆匆而至,“奴才叩见皇上,皇后娘娘亲手做了汤圆让奴才送来,并打发奴才顺便问皇上,是否今夜就回紫禁城,皇后娘娘也好通知养心殿那边准备。”

“朕明日用过晚膳才回去,让皇后不必忙。”弘历顿了顿,又道:“把汤圆送到蕊珠院,孝敬在那边听戏的太后。”

“嗻。”坚诚愣了愣,才领命退下。

“皇兄不应该归心似箭吗?”弘昼脸上扬起一抹玩味的浅笑。

侧过头,弘历知道这是扯远话题,不想在今夜提起涴秀,敛眸一笑,顺着这话说下去,“明日又不开朝,所以无需太过匆忙。”

“有些问题,忍耐多了会伤身。”弘昼噙着坏笑,调侃道:“皇兄在畅春园住了十多天,没人侍寝,却有人撩心,那丫头能看不能办……”

他们兄弟深晓对方的性子,弘昼只有在伤痛之时,才会毫不顾忌的任意打趣。

弘历低声一笑,不在这话题上纠缠,而是笑道:“我们兄弟好久没有挑灯对弈了。”

“还是那丫头陪皇兄下棋,臣弟自有去处。”视线移向弘历身后,弘昼挑眉笑了笑,转身大步离去。

冰轮如练,清辉映照大地,琉璃玉灯靡靡流光

玹玗莲步轻移,唇畔漾着浅笑,款款而来,花盆底鞋踏在石板上叩出清脆的声音。

回眸,弘历嘴角浅浅扬起,觉得此刻恍若诗境。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五爷这是……”玹玗轻声问。

“由着他。”弘历低头沉默,望着水面倒映的月影良久,执起她柔荑,柔声道:“走,我们放灯去。”

牵着玹玗来到太仆轩,弘历为她准备了一朵比那些冰莲花更大的冰雕芙蓉灯,花心的位置放着一只红烛,她亲手点然后,由两个小太监抬到湖边。

弘历拉着她一起蹲下,两人协力将芙蓉冰灯推入后湖。

冰灯有木板底座,既是飘在水中也不会太快融化,小太监用长竹竿稍微一顶,灯就随波漂远。

祈福天灯,玹玗提笔只写下:愿涴秀姐姐早日平安归来。

弘历一挑眉,问道:“仅此而已?”

“刚才所许之愿也是这个。”看着那几个字,她幽幽回答,虽然从不相信许愿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