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玹玗留在府中,因为明天弘历还要带她去个地方。

今年的清明节正好是二月廿四,这又是一份用心,深刻得让她难以回报。

晚膳过后,弘历去弘昼的府中留宿,吩咐李怀玉往畅春园传话,然后回宫把之前的吩咐办好,明日也不用跟着。

白天玹玗没有查看密室中财物,但弘历走后,她却叫上骆均去库中寻一尊铜佛像。

“究竟在哪啊?”翻箱倒篋快半个时辰,玹玗手都酸了,没想到表面看着不富贵的家里,东西还真不少。“我记得那尊佛像是放在额娘房中,红铜打造的不值钱,应该不会被私没。”

“格格是要用铜像里面的那件物品?”骆均想了想,又叹道:“也是,高处不胜寒,还好夫人有先见之明,多了个心眼,留下了那件东西。”

“那件东西的来历,额娘就只告诉过你,怕是连阿玛都不知道有此物的存在。”玹玗随意坐到一个木箱上,回想母亲的话,现在才明白,为何有那么多人想要巴结宫中旧人。

骆均继续翻找,也不问小主子是如何知道此事,忽然眼前一亮,“格格,就是这尊。”

玹玗立刻走上前去,由箱中取出红铜铸成的送子观音像,从她轻巧的动作看得出,此佛像虽有些分量,却绝非实心,否则她如何抱得动。

铜像做得非常精巧,但底座位置还是得出有缝隙,用匕首撬开,铜像本身只是一层壳,内里全被蜡封实,此法和佩兰的鞋跟藏绢异曲同工。把佛像放到炭盆旁,蜡制内胆融化后,里面竟然有一把镂雕白玉折扇,大骨内侧刻着“内造办康熙朝制”的字样。

此乃宫里的物件,当年的送礼者是如何得来,没人有兴趣知道,但就绝对是不安好心。雍正五年开始传出岳钟琪造反的谣言,以海殷和岳钟琪的关系必遭牵连,若抄家时搜出并非正途所得的宫中物件,就难逃满门抄斩。

达到目的后在斩草除根,计策狠毒,手段高深,可惜心思不够缜密,在谷儿面前玩这些花招,无疑是班门弄斧。

被抄家下狱的那些日子,谷儿对玹玗叮嘱了很多事,白玉折扇的故事就在其中,没想到这么快便用得上。

玹玗将玉扇妥善放入锦盒夹层,这东西她要带回畅春园,等宫中的大戏上演之后,把此物当成大礼送人。

高处不胜寒。

骆均说得不错,这句话应在她身上,也同样应在对手身上。

清明节,皇室也有墓祭,但这种祭祀皇帝无需亲临,由各陵区的总管大臣代祭。

储秀宫内,甯馨和佩兰都在打探养心殿的动静,可传回的消息,却是李怀玉独自返宫,弘历留宿和亲王府。

“娘娘,宫外传来的消息,和亲王今日去了一所宅院,是玹玗姑娘旧时的家。”金铃只负责转达宫外传递的消息,就算有好奇心,也不会多问半句。

“这份生辰礼可真够大。”佩兰沉思了半晌,抬头看着金铃,颇有深意地问道:“你说……是姊妹亲情重要,还是夫妻感情重要?”

“奴才没有同胞姊妹,所以奴才会选夫妻感情。”金铃回答得非常巧妙。

“有道理。”佩兰柳眉轻扬,眸中闪过一丝微冷的媚笑。“明日是清明节,本宫有些祭礼需要送回母家,让人连夜就去。至于宫外传来的消息,想法子透露给翠微,但要做得自然,明白吗?”

她想看看,当甯馨那张典雅的面具碎裂后,会是一张怎样的真面目?

金铃丝毫不觉意外,额首退了出去。短短一年多时间,她已经变得不再猜度主子心思,只听命行事,但求安安稳稳混离宫之期。

紫禁城是个噬心之所,这些妃嫔终将无心,所以又如何去揣测无心之人的心思。

包衣奴才已经是命难由己,又何必自作聪明去为主子出谋划策,一旦陷入其中就难以抽身,最后的结果是永困人世无间,至死方休。

储秀宫主殿烛光昏暗,袅袅青烟从金凤香熏中升起,再加上那独坐灯前的人,竟应了一句词: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

甯馨也得知弘历没有回宫的消息,表面上是淡然平静,心里却萦绕着百种滋味。

她能接纳全心向着弘历的女人,十个、百个都可以,但绝不容忍有一个别的女人,被弘历全心相待。

因为在后宫之内,想让众人敬畏,除了尊荣的位分,还必须拥有皇帝的宠爱,否则就会像历史上那些被架空的皇后,沦为六宫笑柄。

“皇上居然整日都不在宫中,明天是清明,可是要去奉先殿进香的。”甯馨坐在妆镜前,由翠微用宽齿牛角梳为她按摩头部,闭着眼,托着下颚,声音困乏无力地叹道:“是该让那丫头受点教训了。”

“娘娘不是觉得玹玗能制衡太后,可保证二阿哥的安全吗?”翠微手上的动作一顿。

“本宫又不会对她下手,只是把心思流露出去,那些妃嫔们要怎么做,本宫可操控不了。”甯馨淡淡一勾嘴角,从大清立国开始,崇德朝的宸妃、顺治朝的贤妃、康熙朝的良妃、雍正朝的年妃都证明了一个事实,被皇帝过多宠爱的女人,终会死在万千怨妒之下,后宫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内宅,没那么容易生存。

“娘娘就不怕后宫妃嫔失了分寸,闹出大乱子来?”翠微皱了皱眉,“尤其娴妃娘娘,是最怨恨玹玗姑娘的。”

“玹玗跟在太后身边,那些妃嫔能玩出什么花样,不过是言三语四罢了。”见次间的香汤已备好,甯馨走到浴盆旁,伸手试了试水温,才缓缓褪去身上的丝罗寝衣,将身子浸入热水中,可心却更觉凉了。“深宫之内,流言蜚语更比鸠毒,一个小姑娘,本宫倒想看看,她有多大的承受能力。”

“奴才听说,康亲王家的谟云公子好像对玹玗姑娘挺有意思,或许是娘娘多心了。”翠微宽慰道:“年前康亲王福晋带着谟云公子去过畅春园,特地打造了一套月光石发簪给玹玗姑娘,好像是要跟太后提亲呢。”

“是个好选择。”甯馨将头仰放在木盆边沿,不希望玹玗留在宫里,却真心想玹玗嫁得好,才能彻底断了弘历的念头,幽幽闭上双眼,沉重地叹道:“她明年肯嫁出去那最好,否则有的是头疼日子。”

轻柔地为甯馨揉着太阳穴,翠微不再多言询问,但她隐隐觉得,宫里会出大乱。

夜,静谧漫长;人,心乱迷茫。

晚风徐徐,天河星淡流云疏,多少沉梦悠悠。

暗香萦绕月朦胧,依稀听琴瑟凄凉,似在喟叹沧桑红尘,感慨离合悲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