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然如弘历他们所料,彩云天终究还是引起了弘皙的怀疑。

可这一次弘皙好像忽略了一个问题,彩云天的这班人全是戏子,人前做戏最是擅长,且真正的名角是不分台前幕后。

且说圣寿宴那天虽然提前散戏,但依旧有内务府太监,以皇太后的名义放赏戏班。

所得赏赐最多者,自然是在京城里排得上名号的云绣,内监称是尊太后谕,额外赐下云缎两匹、宫绸两匹、妆彩一套、平安药丸一百粒、宫绣荷包一对、银锭子五十两。

听起来虽多,但和捧角的纨绔子弟打赏比起来,这些也就不算什么。

而彩云天的班主江平得银锭子一百两,可那个被弘皙千挑万选出来的青衣,却和众人一样,只有三百清钱而已。

赏赐是皇家的规矩,但放赏完毕后,升平署总管却悄悄把江平拉到一旁,说太后有谕,以后都不用彩云天入宫献戏。

其实,入宫献戏挣不到几个钱,不过赚个好名望,真正想捞银子,还得瞄准京城各大府邸,而彩云天如今由理亲王府养着,原本也无需太在意入宫的机会,可江平得此消息,竟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刚从角门出圆明园,江平就抱怨天、报怨地,在唱青衣的伶人面前转了好几圈,但怎么都没好意思开口,只得对云绣嚷道:“我的小姑奶奶,你们究竟是谁得罪了太后,这升平署点了名,彩云天不用再入宫献戏了,若是传出去,以后咱们在京城还怎么混啊!”

“我怎么知道谁得罪了太后。”云绣瞄了瞄身旁唱青衣,名唤慕琳的女子,风凉水冷地说道:“以前织姐唱青衣的时候,太后可欢喜着呢。”

戏班中的角争风吃醋,说话夹枪带棒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云绣所为也不算出位。而那慕琳本就是弘皙训练的细作,只管完成主子吩咐的任务,不会也不屑和戏子计较,所以此刻并未出声。

江平似商量,更似央求的对云绣说道:“我的小姑奶奶,你不是与和亲王认识吗?去讨个好,旁敲侧击的打听一下,看问题究竟出在哪?”

“怎么打听啊?”云绣不满的白了江平一眼,挑眉道:“是要我今儿就脱了衣裳,爬到他床上在枕边打听。”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别误会。”江平顿时皱眉摆了摆手,讨饶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小声点,让别人听见了多不好。”

“有什么好与不好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和亲王当初想养我为外室,可是你说的,我不能忘恩负义,你把我培养成了角儿,我也该知恩图报,不让我撇下戏班攀高枝。”只要是唱戏的都明白云绣所言,很多戏班的班主和那秦楼楚馆的老鸨没什么两样,虽说培养出来的角被富贵人家买去也能捞一笔,可但凡目光长远些的,都知道该保住摇钱树,而非砍了木头卖钱。

江平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无奈地叹道:“我就随口说了一句,想着你与和亲王认识,你也不用扯出这么多有的没的。”

“这京城里但凡排得上名号的角儿,谁与和亲王不认识,可他能记得几个?”云绣冷声反问,又讽笑道:“不是我贬身价,当初既拒绝了和亲王,眼下就别指望能找补回来,我读书虽不多,但也知道那句,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的理。”

慕琳冷眼看着他们,眸中有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完全没有察觉,江平和云绣是在故意演戏给她看。

毕竟戏班子里的事情慕琳也有所耳闻,都言班主最大,乃是说一不二的主,可那只对一些普通角色,像云绣烟这样的名角,对班主呼来喝去当成奴才使唤,也是这行里常见的情况。而班主面对自己的摇钱树,纵有满腔火气,也只能百般讨好的供着,生怕有半点不周,惹得戏班的台柱跟有权有势的人物跑了,岂不是鸡飞蛋打。

显然,他们这出戏倒是演的成功,当日回到理亲王府,弘皙就将江平请去,询问入御园献戏的事情。

弘皙原本想把慕琳送进去协助思莹,毕竟弘历登基后,他能往宫里插人的渠道已经所剩无几。虽然觉得此次事情有些奇怪,但眼下却嘴角噙着浅笑,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淡淡向江平问道:“据说,先帝在时,彩云天入宫献戏,很得那时还是熹妃的太后赏识。而以今日的情形看来,太后好像不待见慕琳,你觉得呢?”

江平唉声叹息的说了一车话,但都是些东拉西扯的无用直言,又贪名市侩的大诉苦水,最后才转到正题,说道:“王爷府中养的伶人,若是去京城园子里挂牌,个个都能成角儿。且慕琳姑娘的唱腔,那叫一个绝啊,就算今日云织烟在,也不见得能与之相比。”

“既如此,太后为什么不喜欢,竟没有额外赏赐。”弘皙缓缓转身,负手站在窗前,望着那抹血色残阳,眼眸微眯,十分弯绕地问道:“可是因为名气不够,太后认为被彩云天用小角色敷衍了?”

“应该不可能啊!”江平略显自负地摇了摇头,话里透着几分炫耀的语气,说他和升平署总管交情颇深,因慕琳是生面孔,所以两人合计,就称其是专门从江南请来的名角,太后难道还能找人查问不成。“且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梨园里面最讲这个,所以慕琳姑娘今日的妆容,乃是老夫亲手描画,且给她准备的头面,是当年京城中鼎鼎大名的云墨染,所留下的那套点翠,就连云织烟也只在为先帝献戏时,穿戴过一次。王爷想想看,能有这样派头的伶人,会是小角色吗。”

江平毕竟是当年的名角,不愧平江天的名号,这说起瞎话来,感觉比真话都还实在几分,若云墨染留下的头面戏服,真有让云织在雍正帝面前穿戴,那可是会惹出大祸的。

“云墨染,她也是你们班子的角儿?”这名字对弘皙而言很是熟悉,康熙朝末年突然冒出的旦角,且那名字着实值得玩味。“本王听过这名号,当年还看过她的戏,不过她好像是被先帝,收入了那时的雍亲王府。”

“这可说来话长了。”江平深深一叹,痛心疾首地说道:“当年就是借着云墨色的名气,才捧红了云墨染,哪知她刚红没多久,便让先帝爷看中,收到雍亲王府去了。”

不给弘皙继续拐弯抹角探问的机会,他索性答了个齐全,说戏班原本也不是彩云天这个名字,当年从海宁到京城,正巧遇上京城名角云墨色突然销声匿迹,他觉得这是一个在京城扎根的机会,且身边正好有个标志的小戏和云墨色眉眼相似,所以就给她取名为云墨染,对外称其与云墨色师出同门,又把戏班的名字改成彩云天。

可是云墨染入雍亲王府后,戏班在京城的生意一落千丈,他也是无奈,只能拉着班子各处搭场,天南地北好些年,才遇上云织烟和云绣烟两个好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