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浓重,日落后越发寒冷。

甯馨这次不仅带着翠微,还有司寝的绛雪和司膳的红豆,所以也不留命妇侍奉。梳洗更衣后,待命妇们添了灯,加了碳爖,又摆上素斋,便把这些别有用心者都打发了。

红豆尝试过送来的素斋,然后去请甯馨用膳,可连续两次,甯馨都只淡淡应了一声,抬眼看了看桌上的菜,车马劳顿了整天,此刻反而没什么食欲。

“本宫等皇上来了再用膳,你们先下去吧。”甯馨斜倚在罗汉榻上,一手撑着额角,一手拨弄着腿上的小暖炉。

红豆和绛雪相视一眼,原本还想劝两句,可见甯馨眸光清冷,浑身散着让人发颤的森寒气息,她们知道甯馨不会改变心意,便双双退了下去。

大概过去一盏茶的时间,翠微匆匆赶回,站在甯馨面前,踌躇半晌才道:“二阿哥已经送过去了,现下正随大阿哥和大格格在太后那边用晚膳,娘娘劳累了整日,早些用膳,早些歇息吧,明日的路程最长,要到了韩村河方能宿下,听护军们议论,好像要走八十多里,所以五更就要出发。”

“知道了。”原本永琏是被甯馨带在身边,可刚到头宿芦殿,永琏就嚷着要和永璜住在一起,她百般哄劝都没用,又巧逢弘历从门前经过,随意一句由着永琏去,她便只能遵守。“皇上呢?还在与恒亲王议事?”

“奴才去请皇上过来用膳的时候,恒亲王已经走了,不过和亲王在,皇上说与和亲王有事要出去,所以打发奴才回来转告娘娘,不必等,用过膳就早些安寝。”怯怯地看着甯馨,翠微又支支吾吾道:“不过……奴才把二阿哥送到太后那边时,似乎瞧见……李公公引着玹玗姑娘出来,不知是要往何处。”

甯馨眸色微愣,旋即便冷笑道:“还能往何处,和亲王不过是个烟幕,还真会为皇上打掩护,不过也难得,在玹玗这件事上,皇上和太后竟是母子一心。”

“娘娘且在忍耐几个月,总之把她嫁出去,也就一了百了。”翠微脸上浮出一抹算计的笑意,又道:“刚才家里人传话,老夫人和康亲王福晋在同一下处。”

“康亲王福晋精明着呢,这事还得靠咱们自己。”有白玉折扇和仪嫔的教训在先,甯馨深深觉得母亲行事不够周全,但又不能明着责怪苦心为她张罗的母亲,只能换了个说法,叮嘱道:“还有,不得本宫的允许,少把宫里的事往家传,额娘年纪大了,不应该再为本宫的事情太过担心。”

“是,奴才记住了。”翠微轻轻额首,望着甯馨寒眸中的那丝忧伤,又忍不住劝道:“娘娘还是用膳吧,身子要紧,若病在这个节骨眼上,岂不是让老夫人更担心吗?”

甯馨眉头微蹙,敛眸沉默了片刻,悠然长叹后,才吩咐道:“让人把菜都拿去温着,你把甯馦请来,就说本宫传她一起用膳,还有些事情要和她商议。”

唤来红豆将素斋暂时撤下,翠微想了想,断定弘历今日不会来此安置,甯馦倒有可能被留宿,遂又让绛雪再烘暖一床蚕丝锦被候着。

或许是因为奴才们来往忙碌,房门直接敞开着,甯馨只觉得寒风入心,双手紧紧的捂着小暖炉,又让人把碳爖再添旺些。望着那红红跳动的炭火,恍惚之际,不由得勾起嘴角,其实不是风寒,不是身冷,而是心凉。

且说弘历和弘昼离开芦殿,皆是换了便装,一径往村后土丘上的破庙走去。

明年要选秀,那些命妇为了丈夫和女儿的前程,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弘历乃天子之尊,敢带着女儿到御前的都是些位高长辈,且皆乃皇亲国戚,行事多少还有些分寸,不过是请个安,让女儿在皇帝面前露个脸,也就知情识趣的退下了。

可弘昼那边就不一样,世人皆以为他是贪花之徒,争先恐后的把女儿往他面前送,谁让他府里还空着一个侧福晋的位置呢。那有点身份有心疼女儿的家庭,都把和亲王府当作最好的去处,至于一些包衣家庭,野心没那么大,认为女儿便是攀上侍妾身份,都比入紫禁城为婢强,再不济还能时常来往,总能有个照应。

所以从下榻到芦殿后,弘昼门前就不曾消停过,他真怕一觉醒来身边会多出个女人,偏又在为大行皇帝送灵期间,对此他和弘历都不能声张,闹到最后只能勉强收进府中。

此刻边走边聊,又说到捐纳之事,谈到杨名时递上的折子,弘昼忽然想起近来粘杆处回报的一件事,“皇兄可知道,玹玗丫头往杨名时府里塞了人,粘杆处发觉,杨名时府中的烧火老妈子,常常和骆均的媳妇私下见面。”

“哦,不足为奇。”弘历淡淡一勾嘴角,他确实不知道这事,因为他承诺过,绝不干涉玹玗的那盘棋。“只要能扳倒鄂尔泰,她可以不惜一切。”

弘昼低低一笑,又问:“那皇兄又知不知道,她在对鄂昌下手。”

那日去琉璃厂闲逛,玹玗借口要看看字画,而专门绕到兰亭古墨,之后又说要试试纸笔,趁机给骆均的儿子留下指示。

弘昼虽发现蹊跷,却没看清纸上的内容,但他心思一动,派了两个人暗中监视,这才知道骆管家的儿子和鄂昌来往慎密,两人时常出入秦楼楚馆,骆管家的儿子还赎了两个花魁送到鄂昌府中。

“对症下药,若把西林觉罗家比作长堤,那鄂昌就是蚁穴,她这步棋走得不错。”弘历神色依旧,语气依然平淡,但心里却隐隐担忧。

“她这一竿子下去,捅的可不是蚁穴,而是马蜂窝。”弘昼颇感忧虑地说道:“如果让鄂尔泰察觉,断然会对她下狠手的。”

“所以要五爷多费心。”弘历黑眸微敛,沉声说道:“她想怎么做,我可以由着她,但必须知道她在做什么,才能护得住。”

“臣弟真是苦命啊。”弘昼不禁摇头一叹。

“现在吃点苦头,等涴秀找回来时,你还能装个委屈。”就在三天前,弘历派去蒙古草原寻找涴秀下落的密探回报,曾有人在乌珠穆沁见过涴秀,那里距科尔沁很近。

弘昼刚得到这个消息时,立刻就想起那日离开袖云居时,玹玗神色有异,视线直愣地盯着一个女人的背影。当时他心底千百滋味,以为那个身影就是涴秀,但转念想了想,又觉得应该不是,毕竟涴秀躲着他还情有可原,躲着玹玗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我总觉得那天的事有些蹊跷,玹玗什么时候在乎过钗环珠饰。”弘昼眉心紧蹙,沉吟道:“何况我依稀记得,那个背影穿着素朴,应该只是平民百姓,能有什么稀罕物件引起她的注意。”

弘历低喃道:“那个人是熙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