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缕晨光撒下,红墙碧瓦的紫禁城仿若一片水墨天地。

无暇的晶莹随风飘落,但此刻的储秀宫并不寂寥,奴才们的忙碌这几天都不曾有。

佩兰幽幽转醒,撩开幔帐见有亮光从窗屉透入,独自起身却没唤人侍奉,披着斗篷走到窗边,由帘缝望向外面晶莹剔透的世界,檐下冰凌霜挂,院中玉树琼主,可惜这份闲幽静雅,全被那些来来往往的身影破坏。

太后和皇后都随驾去送灵,由贵妃代执六宫事务,但眼下却是难得的空闲期,仅仅敏芝的追封礼要她筹划。

至于孝敬皇后和敦肃皇贵妃送灵事宜由内务府筹办;距离冬至还有一个多月,腊八和年关更远,重要的事情都可以等到皇后回来决定。且佩兰是个懂得偷闲之人,无需各宫晨昏定省,只求清静,所以连夜里该在殿内陪寝的宫婢都撤了。

寝殿门被推开,金铃进来请起,却见佩兰独立窗前,连忙福身道:“娘娘恕罪,奴才不知道娘娘已经起身。”

“那些奴才忙忙慌慌的,出什么事情了?”佩兰将斗篷裹紧了些,缓步走到门边向正殿望去,风拂动那披散的及腰发丝,独有一抹宁静致远的安闲惬意。

“今儿风大,娘娘小心着凉。”金铃忙关上门,扶着佩兰到暖炕上坐下,又赶紧递上手炉,待小宫婢们把盥洗之物放下,都退出去后,才回答道:“刚才养心殿的内监递进话来,说皇上已经回来了。”

“这么快,今天几号?”佩兰眉头微蹙,之前有奴才回报,去泰陵时走了四天,便是回来时轻车简行,也至少要走三天,按时间算来,昨日才是守灵期满,这才多少个时辰。

“今天廿四。”金铃顿了顿,又道:“西华门那边传话,皇上是与和亲王,还有玹玗姑娘,轻骑归来,不过……”

佩兰漱口完毕,接过净脸巾帕敷于面上,却听金铃说话吞吞吐吐,幽然一叹,缓缓睁开眼眸,噙着浅浅笑意,轻言道:“有什么话就直说,你应该知道,本宫面前没有忌讳。”

金铃额首,低声道:“刚才养心殿递话的内监还说,玹玗姑娘随皇上去了寝殿。”

“哦,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佩兰幽眸淡敛,玹玗能跟着弘历回来,恐怕是太后的意思,目的应该也是想知道,弘历要如何处理捐纳之事,如此一来,别说玹玗留宿养心殿,便是和弘历真发生点些什么,那也是毓媞所愿。“她是皇上的妹妹,从来都是自由出入养心殿,留宿也非一次两次,没什么奇怪的,其他人怎么传本宫不管,但这殿里的可都把嘴巴闭紧了。”

“是,奴才会提点他们。”金铃再次福身,又道:“娘娘还是快些梳妆吧,论理六宫是要去御前请安的。”

“本宫有些不舒服,恐是方才吹了风,真的受寒了,你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为本宫诊脉。”佩兰起身向床榻走去,又略带冰冷地提点道:“知道该请哪位太医来吗?”

金铃脚步迟疑,回身望向佩兰,愣了愣,才慌忙点头而去。

屋内已再无别人,佩兰从床头靠柜中寻出两个小瓷瓶,一瓶是以泡竹叶为主制成的纤身药丸,每日服用一丸是无妨,若吃到两丸便会有恶心厌食的状况出现;另一瓶是安神药,稍微服多了就会精神萎靡不振,看着像个病人。

虽然都非毒药,但总免不了伤身,却是无奈之举。

依她对弘历的了解,既然星夜兼程,又带着玹玗一起回来,六宫请安之礼必会免去,这几天都是见不着的。

可钮祜禄家族担忧的问题,也正是让鄂尔泰所焦虑的,弘历前脚才离开紫禁城,妹妹佩菊就递上帖子要入宫给她请安,一开始她不想趟这浑水,总是推脱避而不见。哪知佩菊见再三递贴都无用,遂请出父亲写信游说,无奈之下她只能让佩菊入宫。

见面后,佩菊也不与她绕弯子,直言请她帮忙,打探弘历究竟会如何处理捐纳,所针对的又是哪一党人,鄂尔泰只是想有个准备,仅此而已,应该也不算为难事。

佩兰虽极不愿意被牵扯其中,但见妹妹又急又恼的模样,说话的语气还带着几分恳求,便猜想西林觉罗府的反应这般强烈,背后定然有些缘故。毕竟是同胞姐妹,鄂尔泰若真出了事,妹妹也不会好过,念及此处,佩兰才心软答应了。

可佩菊递贴子入宫请安之事,弘历必定会知晓,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总不能主动往御前凑,否则目的就太过明显。

所以,最好的法子是让弘历来看她,且玹玗越是在养心殿待着,对她反而越是有利。

日落时分,雪停了,赤色暖阳缓缓沉下。

天幕上的残云,嵌着金红光晕,散发着沉静的美。

晚霞余晖洒落大地,为莹白的水墨雅韵度染了温婉华彩,但这样的柔美十分短暂,却勾能起了心底深处对从容闲适的渴望,让人不禁遐思缱绻。

早晨回到紫禁城,玹玗就被弘历拘在养心殿,李怀玉提前一天回来,已去锦婳斋通知过莲子,她所需的物品都已备好。

寒天冻地跑了一夜,沐浴后就直接睡下,离开泰陵总算能不再被噩梦惊扰。

“姑娘醒了,先喝杯温水吧。”莲子递上了一杯有醒神之效的薄荷水。

望了望一旁的时辰钟,玹玗低喃道:“我怎么睡了那么久?”

“皇上说,姑娘这几日在泰陵没能休息好,待你入眠后,就命我偷偷在屋里点了安神香,好让你多睡一会。”莲子抿嘴笑道:“姑娘可别怪我,还有这薄荷水,也是皇上特别嘱咐的。”

玹玗眸中溢出柔意,喝了水,下床更衣梳头,透过镜子看着莲子,轻笑道:“你若不愿在养心殿待着,就先回去。”

“姑娘肯放我回去就太好了。”莲子立刻荡起欣喜的笑容,如释重负地叹道:“阿弥陀佛,在这养心殿里,我是提心吊胆,就怕说错话、做错事。”

玹玗笑着睨了莲子一眼,“皇上又不凶,你也不是第一次在御前,怕什么?”

“那怎么一样啊?”莲子尴尬地低下头,玹玗向来省事,平日里更衣梳妆都不用别人伺候,她和莲子与其说是侍奉,还不如说是陪伴,只是要打点些琐碎事务而已。“这养心殿,里三层外三层的奴才,跟在姑娘身边闲日子过惯了,如今说话都变得没规矩,万一被人听了去,还不给自己招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