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闭的院门开启。

兰丛轩还是以前的样子,只是树更高,草更深了,石阶缀满苍苔,廊柱的朱漆褪色,窗棂也变得斑驳陈旧。

默默看着荒凉的庭院,淳嘉陡然心惊,似乎一切和她想的不同。

“这里原是先帝赐给和硕端慧公主的居院,公主奉旨和亲准噶尔,兰丛轩就锁闭至今。”李怀玉冷眼睨着淳嘉,他是何其鬼灵之人,就算不和玹玗套好话,也知道该怎么说。“当年公主被太后视为掌上明珠,远嫁准噶尔的途中又出了意外,太后难过不已,虽知这兰丛轩是个触景伤情地儿,但就是舍不得改动分毫。”

李怀玉说话的时候,鄂韶虞悄悄打量着玹玗。

那身衣裙虽是常见的款式,但做工却十分考究,衣领上有玉片拼花,袖口点缀着米珠,裙幅用月白银丝绣满水纹,行走时若一池清澈随身,波光折闪异常美丽,幅底缀以无数精巧微小的银铃,裙摆一动,幽微的铃声仿佛来自天际,格外悦耳。

最难得还是做衣服的天青色绸缎,苏州织造今年才调至成功的配方,总共只染成了两匹供上用。

论理太后不用这类粉嫩色调,所以那两匹绸缎应送给皇后,没想到竟出现在玹玗身上,可见其在宫中的地位。

难怪在入宫之前,鄂尔泰亲自将她叫去,叮嘱了很多事情,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她想法靠拢皇后,设计将玹玗除掉,否则西林觉罗一家早晚会大祸临头。

但今日见到玹玗,鄂韶虞觉得叔祖父的想法恐难实现,就连皇上身边的督领侍都要对其阿谀奉承,其他奴才更是对其恭敬有加,且又有太后的庇护,贵妃也有意偏帮,皇后若真能对付得了玹玗,岂会忍耐至今。

呆愣的站着,直到耳畔响起淳嘉满含怯懦的声音,鄂韶虞才回过神。

“既然是这样,那……”踏进兰丛轩的那刻,淳嘉心里就已凉了大半,正想借着李怀玉的话音打退堂鼓,却被玹玗冷声打断。

“小玉子,这就是你不懂事了。”自作孽不可活,玹玗原本还头疼该怎么帮汀草出气,哪知淳嘉自己递上了个好法子,那就别怪她狠心。“富察秀女是皇后娘娘的亲戚,既然她提出了要求,不看僧面看佛面,兰丛轩荒着也是可惜,还是添点人气好。”

“多谢玹玗姑娘好意。”鄂韶虞连忙福身,卖乖地说道:“若是让姑娘为我们两个区区秀女违背太后懿旨,我们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也着实不应该给姑娘添麻烦。”

“没关系。”秋华的声音陡然响起,笑盈盈的入内,款款走到玹玗跟前行了礼,才笑着说道:“姑娘,秀女们的事情太后已经听说了,太后的意思,既然富察秀女不懂得如何与人相处,就另择居院,且富察秀女两次出手打人,定然是头所殿的姑姑不懂教导,不如换一位脾气好,年资又深厚的老嬷嬷来教导,具体如何解决,全凭姑娘裁夺,不必再向太后请示。”

原来,娟儿和春儿还没到养心殿,就在慈祥门前遇到了正与雁儿说话的李怀玉,雁儿听了她们的叙述,想了想,待李怀玉转身一走,她便入寿康宫,把事情如数学给了毓媞。

可巧的是,因为之前淳嘉惹怒曼君之事,佩兰心中有所筹谋,所以大中午也不午睡,特地带着金铃去寿康宫请罪,只称是她们安排不当所致。谁知前事还未说完,淳嘉就又闹出一场乱子,这次既然惊动了玹玗,她也乐意做个顺水人情,把鄂韶虞一起奉上,由着玹玗去发落,非但不求情,还提议专门安排老嬷嬷去教导。

秋华话未说完,玹玗脑海中蓦然浮出崔嬷嬷的脸,当年差点能把她和涴秀都逼疯的人物,就要类似这样的人来收拾淳嘉才好。

“既然秋华姐姐来了,那就少不得还要使唤你多跑一趟。”玹玗亲切地拉着秋华,附在其耳边低声说出想法,又道:“这挑选老嬷嬷的事,就拜托你了,可不能耽搁。”

秋华低眸一笑,保证道:“最多半个时辰,奴才定然把人领过来。”

“这边的事情既然有姑娘安排,那奴才们就先告退了,头所殿还有差事呢。”见烫手山芋已经送了出去,易巧赶紧抽身。

“易巧姑姑等等。”秋华此来还有另一件事。“你去通知另外三所居院的教引姑姑,今日酉正一刻都去慈宁宫大佛堂候着,太后的意思,原内务府准备给秀女们的宫规册既然水湿无法用,且一时半会也誊抄不过来,索性当初皇后娘娘在大佛堂抄了许多,足够秀女们使用,眼下慈宁宫那边已经在整理,晚些你们取来分派秀女们。”

玹玗嘴角极微地一勾,看来内务府那边是毓媞派人动了手脚,不然如何把当年皇后受罚的誊抄送到乾东五所,以此为暗示,不仅能打压皇后的威信,又可让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在乾隆朝的后宫里,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当家。

秀女是个很好的媒介,得以留用的那些,会知道在宫里该如何选边站,落选被指婚的那群人,更能把消息带到外面去,一旦流言传开,朝中不在鄂、张两党内的官员,但又想背靠大树好乘凉的,自然会靠向钮祜禄家族,而非富察家族。

“是。”易巧耳聪目明,猜得到太后的心思,却不会浮于面上,福身辞了玹玗和李怀玉,领着娟儿、春儿离去,在踏出兰丛轩的后就立刻警告,如果翠微前来查问,最多照实回答,切不可妄说揣测之言。

刚走了三个,单庆吉就匆匆敢来,心里的窃喜涌上眼底,他也没想到,清晨才受了闷气,眨眼工夫淳嘉就被整治了。

“姑娘,奴才这就回去慈宁宫,挑个稳妥的老嬷嬷过来。”见单庆吉到了,秋华也转身离去。

玹玗微微一额首,眸色深沉地望着单庆吉,凉声道:“单公公这会才到。”

“奴才该死,安顿秀女原是奴才的差事,怎么敢惊动到玹玗姑娘。”单庆吉假模假式的自掌嘴,手轻得来蚊子都拍不死。

玹玗轻忽一笑,“惊动我算什么,惊动的乃是太后。”

“哎哟,这算什么事啊!”单庆吉故意苦着脸,满腹委屈的哭腔叨唠道:“奴才刚备了份孝敬送去天穹宝殿,齐太妃正眼都没抬,如今又让太后觉得奴才办事不力,以后这差事还怎么当得下去,求姑娘心疼奴才一回,在太后面前替奴才描补几句。”

“秀女脾气大,与单公公也没什么相干,但屡犯宫规,随意掌掴奴才,那可就不行了。”玹玗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缓缓往正厅檐下走去,轻幽一叹,又对跟在身后的单庆吉说道:“太后说了,富察秀女不懂与人相处,所以才要另择居院,兰丛轩让她们住可以,但卑不动尊,哪些房间能安排给她们,你心里可有数?还有,太后既说另选年资深厚的老嬷嬷教导她们,我已吩咐了秋华,挑选慈宁宫的嬷嬷来,如此以后也不必她们跟着其她秀女一起练习,单独教导更好些,但有一点你要记住,慈宁宫的老嬷嬷年纪都大,为免生乱,要安排人协助啊。”

“奴才知道,奴才这次定然处理妥当,姑娘且放心。”单庆吉一脸奉承的笑,转头对身旁小太监斥责道:“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赶紧着去隔壁取把伞来给姑娘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