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十里村有一所土房子,曾经也是康德安藏钱的地方,这些年虽然空着,但一直有人打扫,夏依就把涴秀暂时安排在那。

平凡的农家小院,太阳升空没多久,屋内就已经变得闷热。

院内一棵茂密的大树,树影下,驱蚊盘香袅袅生烟,涴秀穿着素朴粗衣坐在桐油漆斑落的绣墩上,身边的泥地上铺着一张竹编凉席,那仁就趴在凉席玩。

院门忽然被推开,涴秀先是一惊,眸底闪过一丝夹杂着些许期望的慌色,可在看到跨进门槛的那只鞋后,嘴角不禁缓缓下沉,随即又微微扯动,勾出一抹隐隐失望的自嘲弧度。

“格格昨夜睡得可好?”银杏拎着食盒站到石桌前,见涴秀只是淡然一笑,又问道:“这院子简陋,委屈格格暂时住着,若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格格只管吩咐奴才。”

“这里不是紫禁城,你也不是宫婢了,我更不是什么公主,所以你不必这么谦卑谨慎。”涴秀轻叹一声,“应该是我感谢你,助我离开京城,又安排了这个落脚之处。”

面对盛气尽敛的涴秀,银杏还真有些不诧异,默了片刻,才道:“习惯难改罢了。”

“你话中有话,想暗示我什么?”涴秀眉梢微挑,眸色浅凝,深深望向银杏。

“哪有。”银杏淡淡摇了摇头,打开食盒,将几碟精致的糕点放到石桌上,“记得格格喜欢吃这几样糕点,奴才今儿起了个早,亲手做了这些,格格趁热尝尝,看还是不是旧日的味道。”

涴秀沉思了一会,笑道:“难怪姨母这么多年都信你、用你,不过你也确实聪明,看事情总都那么通透。”

“格格何尝不是睿智无双,只是敛藏得深些罢了。”今早前来,看到这院子里依旧有人,银杏便猜出了涴秀的心思,若是真的要离开京城,可以走得洒脱。“奴才并没有什么大智慧,只是在宫里熬了那么些年,习惯了说话明三分、藏七分而已。”

“那我不与你绕圈子,昨日在街上找我的人,应该不止两蓝旗、九门提督、顺天府衙门、还有和亲王府的家仆,对吧?”涴秀直言询问。

银杏点了点头,浅浅一笑道:“还有郭络罗府的家仆。”

“玹玗丫头果然今非昔比。”涴秀回想着和玹玗一起的时光,思绪恍惚了许久,脸上浮现出浅浅悲凄。“我出嫁之后,紫禁城里应该是发生了些惊天动地的事,对吗?”

雍正帝的驾崩,皇权易主,这一切似乎来的太过突然,当初她听到消息时,就隐约猜到了一些事情。

“格格应该知道玹玗的身世吧?”银杏试探地问。

“不算透彻,但也算知道。”涴秀淡然回答,“当年姨母想要她作为我的陪嫁,想帮她离开那片红墙,可惜被人破坏了。”

“以玹玗的性格,她想要做的事情,谁又能改变?”银杏捡了两碟糕点,蹲下身子放在那仁面前,逗了他一小会儿,又回头望向涴秀,说道:“格格,玹玗和你不同,她注定是要留在红墙内的,你何必再等?”

涴秀挑了挑眉,笑道:“何以见得我是在等玹玗?”

“格格悄然回京,只让人送信给玹玗,却非直接去和亲王府,可见格格有自己的想法。”银杏抱着那仁逗乐,她和夏依一样,就是因为无法拥有自己的小孩,才越发喜欢小孩。“而格格决定离开,却没有直接返回草原,愿意冒险暂住在京郊,所等之人也只有可能是玹玗。”

“玹玗能掀起这么大的动静,想必在宫中的地位不凡。”涴秀悠闲地坐回绣墩上,素手捻起一块小巧的点心,尝了尝才又道:“你比我早回京城,以你现在的身份,宫里的事情应该一直都打探着吧?”

银杏也不欲再绕圈子,直接问:“格格想知道什么?”

“玹玗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可愿意讲给我听?”涴秀淡笑反问。

“一道宫墙,真假难辨,若格格要听,奴才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银杏起身去厨房煮了壶茶,才又回到树荫下,将所闻之事娓娓道来,至于真假就得涴秀自行分辨。

紫禁城风雨飘摇,红墙之内都虚实难辨,红墙之外又能知几分真?

银杏缓缓讲着,涴秀静静听着,全当故事罢了,只是那讲述的声音十分轻柔,不似市井的说书人会夸张渲染,听时自然也就少了些惊心动魄。

从雍正帝的突然驾崩,京城里谣言满天,再到新帝登基,玹玗是如何踏着满布荆棘,从一个奴才身份跃身成为半个主子。

“锦婳斋……我虽不通诗书,但既然是四哥取的名,背后定有深意。”清风撩动,涴秀将散落的耳发顺好,想着玹玗的经历,不禁蹙紧眉头,握着手中的银镯,叹道:“不过她真是太倔强,幸而四哥待她不同别人,竟然能把养心殿的寝殿流出一半给她,便是皇后都没有的荣宠啊。可这么一来,她便成为众矢之的了,且此生也难以走出那片红墙。”

“格格太过担心了,当今太后这般疼爱玹玗,皆因她懂得如何应对。”银杏斟了杯茶递给涴秀,又自斟自饮了一杯,才缓缓说道:“且不论她天性玲珑,在紫禁城里又有皇上护着,谁敢和她为敌。”

“当今太后是我姨母,你曾经的主子,若有太后庇佑就真能趋吉避祸,那你当年有为什么千方百计向逃离,而非直接请旨呢?”见银杏没有回答,涴秀唇畔勾出一抹嘲讽的笑弧,轻叹着摇头道:“也罢,这且不说了。四哥倒是真疼爱玹玗,可有皇上护着就能保证周全吗?我在宫里住的日子不长,偶尔也会不小心听到你与姨母嘀咕,先帝的敦肃皇贵妃,玹玗的义母是怎么死的,难道年氏还缺荣宠庇佑。”

“格格果然什么都懂,却又藏得比谁都深。”银杏莞尔一笑,淡然道:“不过玹玗能走到今天,并非单靠皇上庇佑,格格若是不信,且在此多住几个月,有人敢拦截送往锦婳斋的物件,依她、玹玗的性子岂会善罢甘休,她绝不会永远躲在皇上身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