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内的局势愈发微妙,皇帝、皇后、太后之间俨然已成三足鼎立,而他们之中还混着一个玹玗,这盘明争暗斗敌我不明的棋,被弄得太过复杂,观战好过横插进去。

以前斡旋在皇帝和太后之间的人是贵妃,现在却变成玹玗,贵妃似乎变得可有可无。而从淳嘉被立为贵人的那刻起,甯馨就知道此举是弘历在警告富察家族,更是在警告她,要她把旧时重华宫的手段统统收起来。

弘历的那盘棋是至尊天下,曾经甯馨与他同弈,可如今她依然与此棋局有关,却只是沦为棋子。

皇族多诡诈,帝王权术,情,向来只是利用的工具。

这点甯馨在嫁入紫禁城之前就已经很清楚,苦心改变习惯爱好,营造志趣相同的虚幻,并非是为了让外人羡慕的鹣鲽情深,而是从大局,从家族利益出发,所以她才能安适的遵循皇族规则,掩藏嫉妒的给弘历安排那么多女人,因为无论是琴瑟和鸣,还是雨露均沾,对弘历而言都不算假意,也谈不上真情。

但这多年她似乎忘了一点,在她第一次见到弘历时就已暗许芳心,可做了这么多年的同心夫妻,她却不敢去猜度弘历是否对她用过真情,只怕得到与希望相反的答案。

直到玹玗的出现,让她慢慢看到真相,帝王之情果然只是水中月、镜中花。但感慨同时,她又觉得弘历对玹玗的用情似乎不同,利用必然是有,可亦有真心。

所以她曾一心想着把玹玗嫁出去,总觉得只要没有了玹玗,一切都能回到原来的轨迹上,弘历再不会以真心对待任何人,在感情上她虽然不会赢,但也永远不会输。

可太后却明白的告诉她,玹玗迟早会成为帝妃,有皇帝与别不同的对待,再加上太后做靠山,她这个皇后岂不会被架空?

乾隆朝绝不能再有个“董鄂皇贵妃”,因此她冒险一再对玹玗下手,可每次都被弘历揭穿,虽然没有挑明一切,却也次次话中带话的予以警告。

启祥宫事件让她看得更清,所以不能再冒然出手,可弘历对玹玗的纵然和宠溺却太刺眼,推己及人,或许还有别的和她一样难以容忍,且看人斗好过自己上场。而对付玹玗的最好利剑就是贵妃,挑起太后身边的人内讧,她就可以置身事外,坐收渔翁之利。

但很多时候往往事与愿违,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越是心急越容易出错。

佩兰是何等清明之人,眼下看似被太后冷待,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而皇后和贵妃本就在不同阵营,如今佩兰膝下收养着永璜,俗话说立嫡立长,从储君密匣升上正大光明匾额的那刻,这两个女人之间就注定会有一场血战。

所以甯馨刚一开口,佩兰便知此举并非善意提醒,而是在寻求一颗过河卒,手段看似柔和,但这份心思却十分歹毒。

“皇后娘娘的意思我明白,但去圆明园休养总得迟些日子。”抿着一抹浅笑,佩兰微敛眼眸,不动声色的反将一军道:“殿选之事就够得皇后娘娘忙了,偏此刻又填了两位新贵人,皇后娘娘要悉心教导,自然是分身乏术。虽有纯嫔帮着协理六宫,可她素来是个不管事的安静人,只怕刁滑奴让她无法周全。皇上体恤我身子些不爽利,让我暂时不要劳心六宫事务,可总得有人提点纯嫔几句,为皇后娘娘减轻不少负担才好。”

甯馨的眸光骤然微沉,可唇畔却浮出浅浅笑意,十分平淡地缓缓回道:“还是贵妃心细,病中都能想得周全。”

饵已抛出,鱼却不上钩,一番心思竟成徒劳。

面对这样的结果,甯馨似乎也不怎么失望,因为佩兰的细腻常常会让人背脊发凉,若真是简单几句就挑唆成功,反而会让人担心佩兰是不是有什么算计。

又坐了半盏茶的时间甯馨才起身离去,可刚一踏出储秀门,怒意便从眸底迸出,侧头向身旁的翠微问道:“你看贵妃像生病的样子吗?”

有些心不在焉的翠微,慢了半拍,才十分隐晦地回答:“贵妃娘娘常常都是那个样子。”

“坚诚,去太医院看看贵妃的方子,让御药房挑御用药材给贵妃煎煮,然后你亲自送来储秀宫,看着贵妃服下再走。”甯馨冷冷哼笑一声,低喃道:“既然你喜欢生病,那本宫成全你,良药可口,多吃几副就当补身了。”

“嗻,奴才这就去办。”坚诚正愁找不到机会向贵妃传递消息,不曾想皇后竟歪打正着的成全了他,连忙应下差事小跑步而去。

默默地跟在甯馨身后,翠微忽然小声嘀咕道:“真是奇怪了,玹玗姑娘大闹启祥宫,贵妃娘娘偏在当天病倒,贝勒爷竟也是在同一天告假,怎么什么事丢凑到一起……”

甯馨没有作声,用眼角余光微微瞄了翠微一眼,那些古怪的地方她早已洞悉,只是按捺不发。

每件事情都串联得太巧妙,玹玗、萨喇善、佩兰他们三人自然不是同谋,那当中就必定有穿针引线之徒,或许还不止一个,要想将这些鼠辈揪出来,她就绝不能心急。

而翠微那看似不经意的喃喃自语,却是衡量过的故意之举。因当初一时贪婪,私留下甯馨要让处理掉的冰花玉簪,怎料就此被甯馦抓住把柄任意操控。虽说只是初一、十五回答几个问题,汇报甯馨在宫里的近况,可私自泄露主子信息,若被抓住定是小命难保。

但翠微还不自知,她现在的状况就像是在泥沼中,拼命的想急着挣脱,只会让她越陷越深。

储秀宫的寝殿内。

今夜当差的奴才全都退到门外,而前一刻还无精打采的佩兰,此时竟神清气爽的在书桌前练字。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见那龙蛇飞动狂草,伺候笔墨的金铃不禁蹙眉问道:“娘娘最不喜欢东坡先生,今日怎么以他的诗句练字?”

缓缓放下笔,佩兰自斟了一杯茶,唇角浅浅浮出冷漠的笑意,反问道:“皇后很喜欢苏轼的诗词,若本宫没记错,你也喜欢苏轼的词,尤其是那首《江城子》,为什么呢?”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金铃微微点头,敛眸笑道:“其实,我也是因为这首《江城子》才会想了解东坡先生,知道他一生的情和爱都只给一个女人,所以又读了更多。”

“对啊,很多闺中女儿都是因此喜欢苏轼,可皇后却与众人不同,纵然多惊才绝艳的词句,她都只是为迎合皇上的喜好罢了。”放下茶盏,佩兰凝视着今日所写的这些字,嘴角不由得勾起嘲讽的浅弧。“再聪明的女人都会为情所困,为了男人而变成傻子,皇后便是如此,玹玗也未必能成例外。但皇上绝不是苏轼那样的专情人,皇后还没看清楚,皇上最像苏轼的只有一点,就是本宫最厌恶苏轼的地方,也是皇后求而不得的根源,更是有可能让玹玗万劫不复的深渊。”

金铃听得满头雾水,她虽然读书不多,但对自己所仰慕的古人还是竭尽所能的去了解,可在她的记忆中,并不觉得苏轼有任何让人厌恶的地方啊。

蹙眉思索了半晌,茫无头绪的金铃正自个儿犯嘀咕,忽然听到坚诚的声音传来。

“奴才奉皇后娘娘的命令,给贵妃娘娘送汤药。”没有得到回应,坚诚又提高嗓音,说道:“皇后娘娘忧心贵妃娘娘的身子,这才特地命御药房,以后给贵妃娘娘的汤药都要选御用药材熬煮,并由奴才亲自伺候贵妃娘娘服药,直到贵妃娘娘痊愈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