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于王庭。

文叔送来了布帛。

“月儿:

我回长安探望了外婆。外婆得知你一切安稳,心甚安慰。我已为外婆请来最好的大夫,确保外婆的病并无大痛,平和安渡余生。物有生住异灭,人有生老病死。你常说,月亮上的人希望地上的人快乐,外婆会和你父王母后一般会在月亮上守护你!而我,无论何时何地都牵挂着你。

逸郎”

过了良久,月桐轻抚隆起的腹部,缓缓地把布帛放入火盆。

布帛化成了灰烬,字字句句却刻入了心头。

───

月桐连续六夜把祁翰放在榻上与自己同睡。军臣来到时,他说一句,她就不冷不热回一句。他想靠近她哄几句,她就把祁翰抱到两人中间,军臣看着她身旁一个,腹中两个,软她不吃,硬他不敢用,只能无奈地悻悻离去。

四日前军臣才接到刘莫寒的来信说要带世子来王庭看汗血马。四日后,刘莫寒竟然就到了。

刘莫寒微笑道:“柏然急着想看汗血马,我就快马加鞭赶来,也让他体验一下赶路的滋味。”

军臣把柏然抱入怀中:“看来表弟是着意要培养小世子。”

“我就一个儿子,不培养他还能培养谁?”

军臣摇头道:“你对女人再不上心,为了子嗣总要多纳几位妃妾。王庭中的公主臣女,朕任你挑。”

“单于美意我心领了。过些时日再说吧!听闻太傅夫人病危,单于派了君左贤妃去长安看望。”

军臣闷闷道:“月儿有了身子,怎经得起长途颠簸?她却死活要去,我不许,她就生闷气。六天了,对我冷冷冰冰的,我的心意她是一点也不领。”

刘莫寒淡淡地笑了笑:“我待会去拜见阏氏,为单于说几句好话。她只是一时转不过弯,又太想念太傅夫人才会如此,单于不必太介怀。阏氏就是小孩子脾性,多哄几日就会好的。”

月桐坐在院子里看着祁圆,祁翰蹒跚学步。两个孩子相差一个月,祁翰虽是小的,却明显比祁圆顽皮古怪。所有人暗地里都说祁翰模样像军臣,骨子里却像足了月桐。

月桐看着两个孩子,对兰雅笑道:“一转眼他们就一岁了。”

兰雅感叹道:“有时觉得日子怎么过得那么慢,每日每夜都像是在煎熬。但一看见他俩,突然惊觉日子怎么不经意地溜走了。”

月桐轻握她的手:“雅姐姐,你再忍忍。法子是有了,等我腹中孩儿出世后,我会为你铺排。”

“谢谢!”

月桐轻叹:“如果不是因为我,小雪儿和芝姐姐就不会死,你可能早就离开王庭了。”

“小雪儿和姐姐的事根本就不是你的错。对姐姐而言,离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刘莫寒带着柏然走到阏氏营帐前。靛蓝锦袍飘扬如风,像是可以拂平一切忧伤。

月桐看见他时,不敢置信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他温润的俊脸依旧占据她的眼帘。没想到发信后才六日,他就从千里之外赶来了。

泪水不由自主地在眼眶中晃荡。月桐悄悄别过脸,飞快地用手指把泪水擦拭。

刘莫寒带着柏然走入院子。柏然恭敬地向月桐和兰雅作揖请安:“柏然向阏氏娘娘,右妃娘娘请安。”

月桐强压下泪意,扬起一抹浅笑:“好精灵的孩子,果真是尽得侯爷真传。侯爷怎么有空前来?”

刘莫寒掠见月桐眼眶的泛红,轻淡道:“下个月是柏然生辰,我答应带他来王庭看汗血马。”

月桐轻抚柏然的头发:“你喜欢汗血马,对吗?娘娘以前也有一匹纯白色的汗血马,叫疾风。你过生辰,我让单于送一匹给你作贺礼,好不好?”

柏然笑逐颜开,却不敢直说好,偷偷地看了看刘莫寒的脸色。

刘莫寒淡然道:“汗血马太珍贵,他还小,等大些再说吧!”

柏然一脸失望,却不敢吭声,闷闷地站在一旁,小嘴嘟得老高。

月桐轻笑:“娘娘五岁时就有了第一匹汗血马,柏然多大了?”

柏然双目一瞪,有些忿忿道:“我快六岁了。”

月桐扬扬眉:“哦!那也不小了。不如这样,如果你能照顾好那两个小弟弟,就证明你是个小大人。小大人骑汗血马,天经地义。”

柏然双眼发亮,期盼地看着刘莫寒。刘莫寒点点头,柏然急步跑去祁圆祁翰身边,兰雅也借机走去相陪。

“在为太傅夫人的事伤心吗?蝶君前去长安,也算是代你尽孝。”

月桐悠悠道:“如果我没身怀有孕,单于会让我回去吗?长安,像是个我永远不能再踏足之地。”

“地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是想念人,还是想念地?”刘莫寒意有所指地道:“别太伤心了。伤心唤不回要离去的人,反倒会伤了腹中孩儿。不能见上最后一面是很遗憾,可世上又有多少事可以真正圆满。太傅夫人最渴望的不是见你一面,而是你真的可以放下郁结,和乐安宁地生活下去。”

月桐呆愣地看着他,他的话如清和的泉水,轻柔地洗刷她心中浓稠的黯墨。

沉默了许久,月桐幽远地道:“我明白!”三个字,干净,透彻,如清流洗涤过的心。

“你明白就好。”刘莫寒深邃地微笑。

“给你写信时,心里堵得慌。害你这么急着赶来。”月桐看了看他,轻轻一笑:“下次我会加上两个字:不急。”

她一抹盎然的笑容挂在泪意未退的脸上,颦中带笑,似嗔还喜。奔走千里,红颜一笑,竟似把一颗心抛入最甘醇的美酒中,酥醉,酣畅。

“你之前大病一场,元气未全恢复,怀的又是双生儿,更要小心护住自己。有什么事别闷在心理。反正我只是个闲侯爷,来王庭一趟不是什么难事。”

月桐淡淡一笑:“小时候在月氏王宫,所有人都说我是一根直肠子,什么话都装不住。慢慢地,开始明白,真言不仅会伤人,有时更会害人。无能为力的事,把它笼在雾里,不刺破,不掀开,还能自欺欺人一番。若什么事都清楚明白,身上的伤痛无处可藏,只会更噬心地痛。侯爷,你说,对吗?”

浓重的无力感从心底窜出,刘莫寒的脸色渐渐浮起了怅然的冷清。

月桐看向院子另一边在与祁圆祁翰一起玩耍的柏然:“别对他太严苛。孩童时本就该真心真性,胡闹尽情。若这么小就要他步步为营,小心翼翼,长大了,他的真心或许连自己都看不清。”

刘莫寒看着柏然酣然的笑颜,默然点头:“我明白。”

月桐晲了他一眼:“你明白就好!”

刘莫寒愣了愣,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轻笑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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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长安来的飞鸽带来了意料中的坏消息:太傅夫人病逝。

军臣摇头叹道:“虽是意料中事,月儿知道后又不知要伤心多久。”

刘莫寒道:“我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缓一缓阏氏的悲痛。请单于先封锁太傅夫人病逝的消息,我把东西准备妥当再告诉阏氏。”

过了一日,军臣陪月桐一起用过午膳后,军臣紧握月桐的手,轻柔地道:“月儿,长安来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