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瑾沉郁的心情被小梅这一闹好多了,她故意笑道:“你收徒弟,为什么要问我允不允!”

说话的同时,彭瑾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小丫鬟:青色的裙衫浆洗得略微发白,梳得不甚光滑的双丫髻上光秃秃无一配饰,小脸瘦成了一小把,一脸菜色,垂着眼睛,看不出神情,只觉得整个人乖顺听话的样子。

小梅笑嘻嘻地回道:“奴婢可是奶奶的人!这要往院子里收徒,不得先得了奶奶的首肯!”

回话的当口,也没忘记拉着小丫鬟的手,安抚推荐。

可见是对人极为满意。

彭瑾信得过小梅,就如当初信得过云雾,故而玩笑道:“瞧,手拉得这么紧,我怎么好不同意,做个恶人!”又问了大体的情况,“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住哪里?家里都还有哪些人先前在何处当差?死契活契?”

小梅推了那小丫鬟一把,后者便上前一步,屈膝垂首一一回道:“回三奶奶话,奴婢名叫兰儿,是逃荒的孤女,被人牙子拾到卖给了伯府,签了死契。从两年前进入府中到现在,一直在水榭负责洒扫。”

口齿清晰,条理分明,恭敬有度。

实在不像是一个粗使丫头。

彭瑾顿了顿,问:“你老家是哪里的?家里做何营生?”

兰儿立刻红了眼睛,沉默片刻,才声线起伏,强压着内心的翻腾回道:“奴婢老家在山西汾阳,原是当地大商贾。后来黄河发大水,冲毁河坝,水淹千里,奴婢的家就在其中。大水中,父母全力救下了我,可他们却被洪水卷走,至今不知所踪。”

说到最后,已然低低啜泣。

被洪水卷走,只怕是凶多吉少。

可怜天下父母心,有多少父母在巨大的无力抵抗的天灾年前,用生命托举起孩子的未来。

彭瑾微微湿了眼眶,做了母亲之后,她更加能体会世间父母的艰辛付出和平凡的伟大。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彭瑾勉励道,“你爹娘把生的希望留给你,不是要让你一辈子自责愧疚的。”

就像是原主,被母亲早逝的自责愧疚悔恨围困了一辈子,直到最后都没能解脱。

兰儿点点头,用袖子印了印眼眶。

“这两年来,你都没有想过离开水榭,更体面地活着吗?”彭瑾问,“以你的资质,想要博取更好的前程,并不算难。”

兰儿摇摇头,说:“三奶奶您没经历过巨大的天灾,不知道在人力完全无法抵抗的自然灾难面前活下来有多么不容易。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只要好好地活着就觉得庆幸了!”

彭瑾摇头,笑道:“正是因为经历了生死的考验,好不容易活下来了,所以才更应该恣意顺心地活着,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当然,除非你本身就喜欢这样平庸地活着,更准确地说,只是不死罢了。”

很显然,兰儿并不是这样的人。

她也曾是父母用金玉娇养出来的千金小姐,知书识理,有身份有地位,怎么会甘心一辈子就做粗使丫鬟。

之所以蛰伏沉寂了那么久,不过是被巨大的天灾和父母为救自己而失踪打击蒙了罢了。

就见兰儿先是一愣,很快沉寂的双眸璀璨起来,郑重地屈膝俯身道:“谢三奶奶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