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容臻回来时,时辰钟上的指针已经堪堪指向了亥初。

见明薇额上的热度退了,精神也好上了许多,容臻这才放下心来。他简单洗漱、换了衣裳后,又陪着明薇用了一碗清粥,这才遣了碧云等人出去,自己在里屋陪着她。

“殿下,那件事您确认过了吗?”等到碧云冬月出去,明薇便迫不及待的问。她又是期待又是担忧的看着容臻,生怕容臻会说出让她失望的消息来。

然而容臻却是不动声色的替她掖了掖被角,方才慢悠悠的道:“你好好歇着罢,旁的事就不要操心了。”

“殿下!”明薇急得差点坐起来,她眼巴巴的望着容臻,可怜兮兮的道:“您就告诉妾身罢!”

容臻一脸淡定,任明薇怎样撒娇耍赖就是不说,吊足了明薇的好奇心。明薇只好默默的躲在被子里头磨牙,干脆也扭过头不去理容臻。

“阿晚。”容臻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望向明薇的目光中带了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酸。“你知不知道,你出事了,我却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我的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眼前蓦地就浮现出明薇一身狼狈、脸色惨白的委顿于地,霎时间呼吸都变得急促,胸腔里头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刺下。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比任何加诸于*上的伤害都要痛上万分!

方才还气鼓鼓不理容臻的明薇,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顿时没了气势。

“殿下,这一回是妾身莽撞了。”明薇只得做乖巧状,小心翼翼的蹭到容臻身边,笑容里头是十足的讨好和谄媚:“您的教导妾身记下了,下一回妾身肯定考虑周全了再行事,不让您担心……”

原本觉得明薇认错态度良好的容臻,被明薇最后一句话气得跳脚。他瞪圆了眼睛,气势汹汹的道:“你还想有下一回?”

“是妾身口误!妾身口误!”明薇忙捂了嘴,低眉顺目的道:“妾身知错了!”

明薇这般伏低做小,倒弄得容臻那些想给明薇个教训的心思,顷刻就烟消云散。说到底,她也是为了自己才以身涉险的……

“殿下,妾身冷!”见容臻面上神色复杂难言,明薇既不想被数落,也不想容臻自责,她便做小女儿状拉了拉容臻的衣袖,做足了小意温柔的姿态:“您陪妾身躺一会儿好不好?”

天知道这样近乎邀宠的话已经让她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娴静端庄、气度从容、落落大方,都是她一贯示人的表现,也相当于她的一层保护壳。可每每在容臻面前,她却不得不亲自敲碎这层硬壳儿,把柔软的真心剖出来。

“别着凉,快躺下。”容臻心中最后一丝别扭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岂会看不出明薇的窘迫来,令她为难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他微微叹了口气,吹了高几上那盏亮堂的宫灯,只留了远处一盏光芒微弱的灯亮着。坐好这一切,他便轻手轻脚的脱靴上了床,长臂一伸把帐子放下,回身便把明薇抱在怀中,拉好被子。

“阿晚,天色擦黑时,我已经派来福悄悄去看过了。”容臻声音低低的在明薇耳边道:“确实是一条能通到外头的密道。”

他的话音未落,明薇又惊又喜的道:“真的?太好了!”

帐子里隐约透出暖暖的橙色光芒,容臻能清晰的看到明薇脸上的神色。看着那张雀跃的面庞,容臻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时间紧,到底通往哪一处,来福也还没弄清楚,仿佛是一处闹市。”

明薇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能出去就好,他们也不至于太被动!

其实明薇不惜以身犯险也要去找这条密道,也是存了心想替容臻震慑身边的人。虽说容臻身边有个替他出谋划策的大总管,受过先太子、太子妃的恩典,对容臻该是忠心耿耿的,可明薇却仍觉得不放心。

此时便是容臻再强,对上容铎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若是容铎不松口放容臻出去,以容臻的身份还真不能离开半步,只能在这里委屈的过着近乎被圈禁的日子。

这样一来,追随容臻的人未尝不会信心动摇。

若是容臻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递出消息去,那便完全不一样了!虽说不敢有大动作引起容铎的警觉,也能安定人心。

容臻自然没想到明薇心中已经转过了这么多弯弯绕绕,他只知道有人是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如同冬天里的热茶,夏日里的凉扇,让他觉得舒畅轻快游走在四肢百骸间。

“阿晚,你是如何知道那处有一条密道的?”容臻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听碧云、冬月的话,明薇虽然看似随意的在王府里闲逛,可别处都是蜻蜓点水般的略看了两眼便走了,在流翠庭中却是挨着假山仔细的查看。听到有羽林卫的动静后,便带着她们抄小路到了会芳园。

明薇实在是不想头一遭来到瑜亲王府的!

容臻才问出口,明薇的心便猛地缩了一下。早知道这样会有人怀疑,所幸她早就想好了说辞。“是桓安侯夫人告诉妾身的。”

桓安侯夫人,程月?

容臻露出一抹愕然的神色,显然想不到桓安侯夫人还知道瑜亲王府这般秘辛。

“是一段往事了。”明薇的声音虽轻,在静谧的夜晚却也十分清晰。“那一回桓安侯夫人给妾身和阿璇讲起小时候的事来,她说,当初她和——”说到这儿,明薇不由顿了顿,忍住了喉咙中的哽咽,重新理顺了呼吸。

她斟酌了片刻,决定放弃那个讽刺无比的皇贵妃尊位来称呼三十六年前的自己。

“桓安侯夫人和当时内阁首辅唐阁老的嫡女唐婉交好,那日瑜亲王妃邀请京中贵女到府中赏花,二人淘气便跑到了这流翠庭中玩耍,偶然发现了假山山洞中的玄机。”

说完,明薇便长长舒了口气,仿佛是放下一段过去般。

为了让事情可信,她只能搬出桓安侯夫人。当年程月和唐婉交好是京中世家都知道的,而现在桓安侯夫人除了必要的朝贺都极少入宫,不像其他诰命贵妇时常往宫里头走动,都传言说程月是因为唐婉饮鸩冷宫的缘故。

不过桓安侯颇得圣心,容铎便也不计较她的失礼。为了显示他的宽怀和坦然,反而对桓安侯府更好了些。

“原来如此。”容臻点点头,心底却仍旧留了一丝疑惑。

便是明薇听桓安侯夫人提过,便能如此快速清晰的找到流翠庭的正确位置?还能从流翠庭抄近路到会芳园?容臻听到明薇在会芳园出事时,尽管他曾看过王府的堪舆图,他也需得人带路才能立刻过去。

这一切是巧合吗?

随即容臻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瑜亲王府被封了这些年,明薇才多大,又是在成平侯府中被嫡母欺凌着长大的,怎么会有机会来到瑜亲王府?

或许真的是上天眷顾罢!

“阿晚,娶到你,真是我的福气!”容臻摩挲着明薇乌黑的青丝,半是叹息半是呢喃道:“可我却一直连累你——”

知道容臻又自责了,明薇转过头,认真的看着他道:“殿下,您别这么说。如果不是您帮妾身,妾身早就中了容昊的毒计,被他毁了清白。事到如今,一切都是妾身心甘情愿。”

“再说妾身一点儿都不亏呀!”明薇目光灼灼的道:“等闲皇孙妃哪有妾身这样飞扬跋扈的气势?”

“你呀!”容臻笑意满满的眸中流出一抹无奈:“人人避之不及的恶名,你倒是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