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瑜是不信命的,因为从前钦天监为她推过命格,具体不记得是何种判词,总归说的是富贵吉祥的好话。那时她的母妃已经失宠,所以并非阿谀之词,她那时懵懂,还沾沾自喜了许久。可她这一生多舛,何曾有过半分好运?母亲病逝,自己和弟弟相依为命了整整七年,接着先帝驾崩,再后来连和唯一的弟弟都要失散,昔日的尊荣一朝烟消云散,九重天跌到下三流,现在又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遇险,自己却无能无力。

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假,可从巴图夫妇那样种视死如归的姿态中就能知道,这一仗,不止仅仅只是输赢,而是要真真正正的搏命了。她强逞过一番威风以后,本来就没什么气力了,这会眼泪都掉不出来,只是木木的坐着,仿佛是个没了灵魂的木偶。安静了半天,才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到底还要看多少次生离死别……”

莫襄破天荒的递了杯水给她,什么也没说。

营中俭省,并没有茶,水都不比中原的清冽。燕瑜饮了小半口,大抵是心理作用,觉得味道有些怪怪的,不觉得悲从中来:“水都苦唔……”

杯子掉在地上,碰出一声闷响。

莫襄扶住她,确定人已经睡过去了,才把她放了回去。随身带着了这么久的蒙汗药,竟然用在这种时候,也不知算不算合时宜。

为了姑娘倒戈,也只有他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才能做出来。怎么办呢,他觉得他栽在这个燕姬身上了。或许一开始就该利落些的杀了她,或许不应当纵着真情去的撩拨她,或许不该总是救她,或许不该陪她来到这里,回头一算,即便现在走的路是错的,那也已经到了不能回头的地步了。

赵夙去探勘了一番巴图夫妇,虽然挽回不了关系,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他仍不觉得自己会输,所以这两个用来善后标榜的招牌仍要留着,怕这两人自尽,连最后一点空间也不给,拨了两队人马,吩咐日夜轮流的看着他们寝居。柳絮受了惊吓,胎动的厉害,能不能保住还是问题,他只是冷笑:“孩子没有可以再有,命没了却不能复生。二位敢为大义献身之勇,夙佩服之极。可将军应当知道,败者为寇,若没有人来成全我的脸面,那些贼寇也就没有什么原谅的必要了。征战了数十载,当真要昔日战友同生共死,那也请便。”

现在柳絮知道那位狐姑娘的狠辣是从哪儿学来的了,眼前这位谦谦公子,平日里不哼不哈,结果笑模样下也藏着森森獠牙,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她早没了什么力气,只是伏在丈夫身上喘气,巴图心如刀割,只盼城中的那些兵能守到援军,晋人不容小觑,可这次太过情敌,现在折去一员主将,届时和乌珠穆沁里应外合,这点人如何回天?

想想能拉上这些人一道陪葬,一点也不冤枉,他是条血性汉子,看赵夙转身离去,反倒大笑不已。

“去把韩……”

“不必了。”

莫襄和他的关系很是微妙,非敌非友,虽然这次被摆了一道不假,但也不至于到剑拔弩张的地步。赵夙睨了他一眼,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怎么”

“我去救。”莫襄言简意赅。

赵夙笑,动身原路返回,心里是十分哑火的。前因后果不必追究,这次是自己轻敌,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最让他诧异的不是这次□□,亦不是莫襄对燕瑜的感情,而是莫襄的身份。

天下四分,燕国占主,而齐、晋、楚三足鼎立。赵夙最看不起的就是半蛮半汉的楚人,奸诈不足阴险有余,现在已经很好的验证了这一点,这么大的局竟然一条后路都没有留,轻率自大不假,但也恰恰证明了莫襄的地位——绝不只是个杀人工具。

莫襄总独来独往,的确难查。罢了,先不想那些久远的事。现在他要倒戈,又有什么好推拒的呢,既然敢说这话,他就信他有这个本事,爽快的点头:“可以。”

原先是想提拔韩恬,那也是个有血性有潜质的汉子,只不过二者相较,还是莫襄妥帖一些。赵夙行事雷厉风行,很快点拨好人手,仍是点了韩恬做副手,他没有预先知会田知远,也幸好这位十一爷在另一头带兵,从地图上指出了一条稍绕远的小路出来:“我知道你只是为了她,多说无益,不过也不必太尽心。没脑子的草包不值得劳心费力,能带回紧要的即可。”

赵夙莫名觉得燥郁,不是忧心输赢,而是对同途殊归的陌生和不解。何必,何必?晋国野心勃勃,但多是往外拓宽疆域,自戕中原的举动也有,但比起里外通杀的楚人来说,甚至都算得上深明大义了。相较自己,莫襄应该站在和小公主更极端而对立的位置才是——真是疯了。他取下佩剑借他:“结果你我心知肚明,她不会谢你……甚至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