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手里还捧着一碗乌沉沉的汤药:“小姐,萱姨娘吩咐了,待小姐醒来须及时用了药,身子才好得快些。”

只是,迎春的面容,怎的反倒是越长越小了?不对,迎春不是早在七年前便被顾妙龄发配出府了么,怎么会……

顾雨龄忽地吓了一跳,唬得迎春也吃了一惊,手中药碗一个不稳便落在地上,摔成八瓣。迎春顾不得满手的汤汁,一张小脸紧张至极:“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这是?大不了这碗从奴婢月例里扣便是了,可千万别惊着小姐。”

“取镜子来。”

顾雨龄伸出一只手,却见迎春还愣愣的缓不过神来。顾雨龄嫌她手慢,只着了一双罗袜便翻身下床取了镜子,对着镜子左右一看。

不会错,不会错,镜中的自己仍是一团孩气,不过豆蔻年华,方才一开口,声音亦是带着几分稚气。难不成,真是天可怜见,教她重生一世?

顾雨龄情难自禁,手登时一松,一只好好的镜子便又落到地上,直惹得迎春一阵心疼,一张小脸苦了又苦,却又不敢抱怨出声。

定一定神,顾雨龄稍缓过劲儿又回了榻边坐下。此时正是盛夏,榻上却备了两条被子,顾雨龄细一思索,低声问道:“可是,前些日子我受了风寒,萱姨娘吩咐下来,叫我备下的这两条被子?”

迎夏走了过来,细声细气地多了句嘴:“大小姐,也就前天的事儿。”

记忆中,这次风寒她足足养了近一年才恢复过来,而且,自这场大病之后,她的身子也愈发的娇弱。而正是这一年,她遇见慕容宣,倾心慕容宣,甚至以拒绝服药为条件要胁父亲,要求父亲向慕容府上提亲的那一年。

怔怔地,顾雨龄流下两行清泪。

老天终究没有负她。

迎春迎夏瞧出些许异样来,正欲开口劝慰,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通传声:“萱姨娘来探视大小姐了。”

顾雨龄下意识地朝门外望去,只见萱姨娘梳着双环髻,身着翠绿色连衣裙,头戴银钗,头顶斜插着一支镶宝双层花蝶鎏金银簪,手拿一柄六菱纱扇,身着一袭妃色的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脚上穿一双乳烟缎攒珠绣鞋,缓步走了过来。

天气正热,虽是不住扇着扇子,萱姨娘额角仍是微微见汗。一进屋瞧见地上碎瓷药汤,脸色登时一沉:“怎么连个药碗也端不好?大小姐要留你何用?”

迎春迎夏立在一旁,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们本是芙蕖院的婢子,说什么也不该受萱姨娘管束。只是大小姐素来性子软弱,萱姨娘又是大小姐的半个长辈,初时偶有逾越之举,小姐也并未多说什么,可萱姨娘竟是愈发的肆意妄为,如今手直接伸进芙蕖院来,这分明就是掐准了小姐温和的性子,全然不把小姐放在眼里。

迎春性子直爽,心里藏不住话:“萱姨娘,奴婢是芙蕖院的婢子,只须大小姐一声令下,休说是责罚,便是逐出院子,奴婢也心甘情愿的领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暗讽萱姨娘逾越了规矩。萱姨娘掌着中馈,平里府里上下,外院庄子,哪处不是她打点的?迎春的弦外之音自然逃不过她的耳去,一张白生生的面皮登时气得紫涨,顺手从桌上拿起茶盅往地上一掼。

迎春不及避让,茶水溅了一身,正暗自侥幸茶水已凉,没烫着皮肉。却听得萱姨娘尖声叫道:“大胆贱婢,还不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