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日看她是个明白人,谁知竟这般糊涂。”季筠忙累了一天,腰酸背疼,又遇上这样一桩尴尬事体,未免对安然有些不满,忍不住跟丈夫抱怨。此时已是人定时分,府中宁谧安静,孟正宣坐窗前一张四出头官帽椅上,默默听着。

季筠是长子长妇,负责管家理事,今日本就是送往迎来,忙碌得很;听到丫头密报后匆匆赶到后花园,映入眼中是一对青年男女,男子俊美,女子清秀,二人痴痴对望,眼中俱是情意绵绵。季筠当时只吓得魂飞魄散,至今想来还是后怕。

“放着好好日子不过,闹什么?”季筠洗漱过后,坐梳妆台前梳理如云长发,犹自忘不了白天事,犹自不解。安然嫁了个对她百依百顺丈夫,又生下聪明可爱小女儿,还有什么不满足。

她虽已是两个孩子母亲,身姿却依旧玲珑有致,皮肤雪白,长发齐腰,又黑又亮,灯光下显得美丽动人。孟正宣起身走过来,拿过妻子手中黄杨木鱼形梳子,替她缓缓梳理头发,季筠闭目享受,他手,这般轻柔。

“我前厅,什么也不知道。”孟正宣声音低沉,“可见没闹开来。”

季筠精致面孔上绽放出欣慰笑容,“名门嫡女,到底不同。五表弟和四妹妹虽有些糊涂,水家弟妹却清醒得很。”

水冰心披着大红猩猩毡斗蓬,俏生生立那里,看着丈夫痴迷温柔凝视别女子,依旧不动声色,“外子怕是醉了。”周到细致扶着钟煓离了后花园,看都没看安然一眼。

季筠忙命人跟着去好生服侍,水冰心彬彬有礼道谢,“劳烦表嫂了。”端庄温婉模样,不嗔不怒,不疾不徐。

“到底是大家子姑娘。”季筠由衷称赞。话出口后却觉有些不妥,安然毕竟是丈夫同父妹妹,自己这样夸水冰心,好像贬低安然似,孟正宣一向细心,若为此惹他不,却是不值当。

孟正宣为妻子梳好头发,方慢慢说道“煓哥儿媳妇和五妹妹一向要好,五妹妹早就说过,她不是普通闺阁女子,有几分侠气。”

季筠听丈夫声音平缓无波,略略放心,拉着他商量,“咱们做哥嫂,总不能看着妹妹犯糊涂不管。四妹妹这么着,该怎生劝劝她才好?”好好小日子过着,何必生事。再说安然一人出什么纰漏,连累是孟家全家。

孟正宣温和说道“这却不用咱们操心,自有爹爹拿主意。”老爹已是知道这事了,下午晌已是命安然去了书房,父女二人秘谈了半下午,该说话,老爹肯定已是说了。安然一向乖巧省事,老爹劝劝她便好,她会明白。

“如此甚好。”季筠松口气。出了门子姑奶奶,也是孟家责任,也是大意不得。

安然回李家后闷闷睡了两天,李泽很是担心:妻子又不许他请大夫来瞧病,只说歇息歇息便好。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侯夫人高氏皱眉,“这都过年了,她可别这时候真生了病,晦气!”话传到李泽耳中,未免又生了场闲气,加坚定想分家。

这日安然精神略好了些,李泽兴冲冲抱来阿菁,“乖宝贝,叫娘,叫娘啊。”她才三个多月,哪里会叫人了,这傻子。安然横了丈夫一眼,伸手抱过女儿,哄她玩耍。

她笑了,她笑了。安然低头逗弄小女儿,眉目温柔,嘴角含笑,此情此景,李泽心满意足了。

晚上,哄阿菁入睡后,安然拿出一张宣纸,呆呆看了半晌。只见上面端庄清秀字体,写着晏殊一首《临江仙》:

一向年光有限身,

等闲离别易**。

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

落花风雨伤春。

不如怜取眼前人。

“这字写得真好!”李泽凑了过来,夸奖道。他是武将出身,只粗通文墨,也不知道这首词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字写得很好看。

“爹爹亲笔所书,自然是好。”安然微笑道,“他喜爱书法,心摹手追,练得一笔好字。上回咱们回去送节礼,爹爹专门写了送我。”

“要你跟着好好练字么?”李泽笑道,“其实你字写得很是不错,绢秀好看,比我强太多了。”他只会舞刀弄枪,拿起笔来可是不行。

“是啊,”安然点头,“爹爹总说,女孩儿家字要写得好看才行,字如其人嘛。”那么宠爱悠然,也是逼着她天天练字。虽然悠然练来练去也练不好。

“等咱们阿菁长大了,你教她写字罢,咱们阿菁这么聪明,肯定能写好!”李泽提起爱女,眼睛咪成一条缝。

安然但笑不语。不如怜取眼前人,不如怜取眼前人。老爹这是开解自己呢。回了趟娘家,惹出场麻烦事,老爹没打没骂没发脾气,只写了这首词,让自己怜取眼前人,好生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