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打小儿长在红山坳, 曾经最羡慕的, 就是生活在这水乡镇上的人,不必靠天吃饭,只要丢两粒种子在地里, 随便那一处都能长出粮食来。

她原在家的时候就经常干农活儿, 一只斗笠一戴, 裤管子一卷便埋头干了起来。

她活儿干的细致,一边给甜瓜授粉,一边还拿个小篮子随手挖着野菜,如今甜苦蕖长的正盛, 铲回家去榨成酸菜,无论配什么饭吃都格外适口。

这正是农家一年的忙季, 麦子齐膝, 立等着要锄, 所以老郭家的长工们中午也不过在瓜田里短暂休憩片刻,下午还要接着给瓜授粉。

夏晚也不休息, 提着篮子甜苦蕖到一处池塘边,拣了块石头一坐, 边摘边洗, 就开始收拾那篮子甜苦蕖了。

她离水有点儿近, 欠腰洗甜苦蕖的功夫, 布鞋沾了些许泥浆, 只得脱下来清洗。

身后连脚步声都没有, 一只粗长的大手从她手中夺过那只布鞋, 居然是陈雁西,他也不嫌那只布鞋脏,折了朵瓜叶子,撩起袍帘屈膝半跪在夏晚脚边,就轻轻替她擦拭了起来。

“当初看你整日做小卖买就格外的辛苦,如今嫁人了,按理也该清闲点儿的,怎么我瞧着比原来更苦了?”

布是个稀罕东西,拿来做袜子更稀罕,农家姑娘们一过了春三月,便不穿袜子了。所以夏晚此刻是光着一只脚,她把那只脚背搭在另一只鞋面上,低声道:“山坳里的姑娘,我算嫁的好的。”

陈雁西笑了笑,埋头仍仔细替她擦着那只鞋:“瞧瞧你那只脚,也太粗太大了些,须知在金城,女子以纤脚为美,很多女子为了怕走大脚,平素连路都不敢走的。

郭六畜兄弟当初怕走路走多了要走大莲姐儿的脚,进出都是背着她。”

夏晚轻撇了撇嘴,心说郭莲的福气岂是旁人能比的?她未接话,仍埋头摘着自己的甜苦蕖。

陈雁西擦净了夏晚那只鞋子,忽而一扭身,调转鞋子在她面前,低声道:“穿着。”

夏晚垂眸看了陈雁西半晌,这厮是个西北男人的标准相貌,浓眉大眼淡褐色的脸,没有郭嘉那么秀致,也没有郭兴那般粗壮,看起来格外的诚实可信,身材高大,却向来在女子们面前眉低眼善。

褚色武弁常服的袖子上的银卯钉叫阳光照的刺眼,他半跪着,单手揍着一只鞋子,在少不经事女子的眼里,铁血一样的汉子,屈膝而跪的柔情,很能使得女子们动心。

正是午休的时候,她们又是在一间瓜房后面,除非刻意,很难发觉此处有两个人。

夏晚伸手欲夺鞋子,陈雁西忽而将那只鞋子往身后一背,低声道:“郭六畜也太冷淡了些,我瞧他一点儿也不体惜你。

青春易老,韶华易逝,你这样的姑娘,很该有个男子时时在身旁陪在身边,陪你看花开花谢,事世无常……”

一段柔情蜜意的话还未说完了,忽而一把红沙照着陈雁西的眼睛便扬了过来。

夏晚冷笑着道:“放屁。身为男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养婆娘养孩子才是正道理,花开花谢是常事,有什么可看的?郭嘉要整日不干活儿赖在我身边当个懒汉,我嫌弃死他。”

说着,她压过自己的鞋穿在脚上,转身便要走。

陈雁西当初也不是没撩拨过夏晚,但每每他伸点儿手,便要吃她的红土沙子,他咬了咬牙,道:“打小儿的相识,我不过开玩笑而已,这你也当真?”

夏晚狠狠剜了陈雁西一眼,于是又坐了回去。

陈雁西又道:“你当初是夏黄书在黄河边捡的,这咱们大家都知道。这些日子呼延神助一直在四处替你打问身世,前儿我听说他替你打问到身世了。”

这种农家姑娘,风花雪月的东西慢说见识,就是把春江花月夜摆到她面前,她也只会说,那月亮瞧着比饼更圆。

陈雁西拿温柔小意哄不得夏晚,便祭出她的身世来。

“果真?”夏晚一脸的喜相,不像是装出来的。当然了,于一个不知身世的小姑娘来说,身世,亲生的父母,于她来说是极大的诱惑。

陈雁西道:“据他得来的消息,十二年前有一队北齐赴长安的使者经过黄河时,遭到血沉沙的劫杀,那其中皆是北齐派往长安的使者及家眷,全是北齐重臣。也正是因为那次劫杀,大魏和北齐结成了世仇,两国断交,连年战事,一直到如今。”

夏晚半张着红唇,仿如听天书一般。

陈雁西又道:“所以,你很可能是北齐重臣之后,徜若咱们能到北齐,打问一下当年赴长安的使团中,谁家有个三岁大的孩子,很容易就能找到你的家人,北齐与咱们大魏不同,是以贵族治国,夏晚,也许你是北齐贵族之后。”

夏晚仍半张着嘴儿,心说放屁,陈雁西这是欺我傻呢。

十二年前是有过血沉沙在黄河上屠杀北齐使团的事儿,但是徜若她真的还有亲人在世,又是北齐贵族,就隔着一条边界,怎会不打问她的音讯,非得呼延神助才能查出来?

她当然知道陈雁西像郭银一样也是在骗自己。但陈雁西和郭银又不太一样,毕竟他爹是甘州司马,她有什么可值得叫他利用的,让他如此小心小意的,又是替她穿鞋,还生生挨了她一脚,夏晚也格外好奇。

于是她道:“所以呢,我要怎么做,才能到北齐并成为贵族?”

陈雁西一点点凑了过来,颇有几分玩味:“你舍得郭六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