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关羽轻声低喃,“有愿赏一杯真酒的主帅,便是士卒的大幸了。乱世之中,士卒谁又不是为忠义而死?忠义早已从耳中灌满心胸,士卒人人皆有,不要都不许。可有幸喝过主帅一杯酒,烂了的骨头能闻出酒香的,又有几人?”

“二姐倒是提醒我了。”

李轩感觉关羽说的很有道理,扭头看向刘备,“大哥,以后咱迎新兵,送老兵,遇到士卒伤残,临战送亡,我感觉大哥应该跟士卒喝一个。哪怕与一卒对面举杯,小抿一口。若士卒人人皆知为谁而死,人人皆与效忠之人面对面喝过一杯,想必这一杯的忠义喝下去,会刻骨铭心。”

“大哥会醉的。”

刘备无奈的牵出个苦笑,又郑重的点了点头,“大哥尽量多与士卒同举杯,多一个,是一个。”

张飞正啃的满嘴流油,闻声手一抹嘴,打了个饱嗝,好奇问:“这又是小弟的笼络人心之术?”

“半真半假,半术半道,这不是笼络人心之术,这是为士卒的心中点一盏灯,或其心被这盏灯照亮,或其身被这盏灯烧尽。”

李轩轻声道,“我心若邪,我行若正,我是正是邪,论行论心?我若不是为笼络人心行此举,此举却笼络了人心,看在各人眼中,解读定然不同,我又岂能为他人的眼光而活?”

说着,昂头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眼露憧憬,“这不是笼络人心,这是点一根烛,光,不仅在烛上。”

“小弟之意,似是立德。”

刘关张皆是极慧之人,便是黑三爷在一杯将卒对饮的酒中,都先看出的是笼络之效,刘备关羽更不必说。

燃烛之光,便如立德,有了曾子杀猪,话不欺孺。有了燕王千金马骨,吕不韦城门悬书,信之德被人立下了,才有人会信,人间有信。

没有要离刺庆忌,豫让斩空衣,没有田横三百士,人间义从何来?

士卒皆满耳灌来的忠义,正像关羽所说,士卒不要都不行,以正义的名义!

可这种风中的信义,又如何让人看见,让人信?

人若看不见曾子,燕昭王,吕不韦,田横等一个个活生生的信义,不信人间有信义,又如何会去学做信义之事,忠义之人?

立德之重,便如那根烛,且自燃烧,不用说教,看见烛光的人,自会看见。

刘关张皆听懂了李轩之意,刘备神情中却夹杂着少许疑惑:“小弟欲立之德,似不融于马季长三纲五常,人伦之道中,单辟军德,信德,民德于五常之外?”

马季长就是马融,经学大师,卢植,郑玄皆是其学生,算是刘备的师爷。

自董仲舒尊儒,首次将三纲五常提炼并举的就是马融。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种可对可不对的缸,随便一个司马,就能砸缸。”

李轩嘻嘻一笑,伸手朝南方一指,“乱世之中,天下布武,随便一个军阀提兵上洛,君为臣纲的缸就会被砸个稀烂。冒顿单于鸣镝弑父,一统匈奴,雄霸草原,若其以父为纲,倒真是汉地幸事了。这种笼中养虎,使后代不得屈伸的缸,应该予草原诸部送去,而不是留于自家。至于夫为妻纲,马大师有没问过女娲娘娘?”

刘备闻声气结,关羽眯眼瞥了不着调的四弟一眼,张飞反而哈哈大笑。

“不能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纲,算是什么纲?君为臣纲,不过奴隶予奴隶主献媚之缸,如何装的下虎狼?胜为败纲,才是天地之间第一纲,万物生灵,此纲皆可装。”

李轩看到刘备郁闷就开心,未免仁厚性宽的大哥,随权势日重,被身边的阿谀之辈,奉承成孤家寡人,更是有事没事就刺激刘备,“父为子纲?猪父好不容易下了个虎崽儿,却要教虎子如何像猪父一样苟活天地间?这是什么鸟纲?”

“此为孝道。”刘备气道。

“何谓孝?”

李轩不以为意的一摆手,笑呵呵道,“让清贫老父富起来,是不是孝?让劳累的老母亲颐养天年,是不是孝?爹娘辛苦养育儿女,儿女孝顺父母,天经地义。

可爹娘辛苦种田半世,小儿却无躬耕之心,偏有行贾之天赋,难道随父母之意,躬耕于田亩,老于黄土,与父母一样清贫一世,才是孝?

老父一介村夫,只会使锄。小儿貔虎英豪,天生神力,可开三石硬弓,杀人如宰鸡。如此豪杰,不沙场争雄,搏他个万户侯,难道也要遵父命,老实本分的拿锄头?”

刘备默然不语。

“一父的那点见识,如何比得上你我兄弟的见识,我等兄弟的这点见识,如何比得上千万人的见识?”

李轩微笑的看着刘备,“轩欲设校,合千万人之见识,以学为子纲。承千年以降,我中华历代先贤之志,集四方戎蛮夷狄英豪之长,共举天下之学纲。大哥以为,我这个为天下之子共备的一纲,比一父一子之纲如何?”

“你这个缸…貌似大些。”刘备以郁闷道。

刘备以侍母至孝闻名乡里,由于符合道德规范,常被乡人赞誉自不必提。

这种外部环境的认同与嘉许,自然反过来能让他得到该有的精神享受,他也一直为此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