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北平郡,乐亭,泗上民里。

泗上为徐州,鲁也。

此处民里多为徐州北上的流民,自愿结户成里,申里选册时,选了右北平郡南滨渤海的广袤荒地。

民里中的多半来自青徐交界的徐州东海国,朐县等临海地,不少是赶海人家,外海之岛就是“瀛洲”。

临海盐碱地贫瘠,粮食匮乏,青徐战祸一起,更是只有逃难的份。

“大爷,夜水放屋当门了,俺出去啦。”

狗娃把热水盆放在脸盆架上,摘下当门的鞭梢,把地上的“得喽”朝兜里一揣,支开门放膝下撒欢的猎狐犬出去,随口朝屋内喊了嗓子。

“麦麦的,揣着馍馍。”里屋回了声。

狗娃答应一声,却没去揣馍,绕开院里的鸡屎,开了院门,脚步轻松的朝外走。

身后,跟着条大眼短耳的小瘦狗,猎狐犬的名字叫“牛牛”。

“大爷”是爹的兄,过了津门喊“掰掰”,青徐喊大爷,逢长辈自动叫高一辈,喊侄子小二的爹,都喊“小二他爷”。

实际喊的是平辈。

狗娃的“大爷”不是亲爹,是组户的时候认的亲。

盟里的孤寡福利政策,十三岁以下的孤儿,愿收养的户赏头驴,女童恩赏更高,田马一匹,但要户双亲俱在且无儿女,才能领养。

若民里抚养,则驴马加赏在里,属于里的公共财产。

狗娃就是被领养的娃,为了骗盟里的驴,虚岁十五的他被乡亲们怂恿,暗报十三,为民里多弄回来了一头拉磨的驴。

青徐民风尚算淳朴,没打马的主意。

“银银喂么,么喂银银。”

狗娃欢快的走在一栋栋一模一样的民居前小路上,看着墙上石灰标的“人人为我,我为人人”,顺嘴就念了出来。

时下的他,也是个文化人了,认识五百常用简字,在家讲青徐方言,出门顺口就是幽州话,老雕与老鹰,转换自如。

里内天南地北,哪的人都有,看着标语,念叨“养娃不读虚,不如养头驹”,卖核桃标个“核头一毛一斤”的人都有,他的方言实在不算什么。

狗娃甚至没啥愁苦,或许是年岁小的缘故,是一路腾云驾雾的从徐州东海国,辗转三州半,折腾到的幽州右北平。

逃难前,他家就死绝了,怎么死的他不愿想,记起来的就是一路随乡亲们逃难。

一路被黄巾裹挟,被挑丁,被打散,被县城乡兵驱赶,再到削矛挑旗,冒充义军朝北赶。

路上换了几次队伍,狗娃都记不清了,反正流民,黄巾,贼兵,义军,他都干过,被迫的,一路浑浑噩噩。

到看见挑着红旗的骑士,要他们自动去最近的收容点集中时,才知道已到了涿郡,到了幽州,到了有戍田种的边地。

可惜,田没种成,天天修路。

好在有了饱饭吃,还发不要钱的新衣。

之后,他就被同出青徐的乡亲们“领养”了,丁多挑肥地,挑到了右北平。

乡亲们实诚,被能开多少荒地,就送多少地的美好前景激励了,直接选了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都不愿待的贫瘠滨海区,台风盐碱,亩无石产,瀛洲来的徐州乡亲们,倒是不惧。准备有机会就干老本行,赶海。

好在有盟里支援的钱粮,有在地豪强薛氏,帮他们建里的“义务”,乡亲们安定下来还是很快的。

不是帮薛氏挖沟渠,兴水利,竖翻车,就是与薛氏的奴仆佃户一起,盖房犁地,摞猪圈,挖泗上民里的沟渠,伐木,裁板,刨花,组翻车。

忙忙碌碌,没个农闲的时候,大冬天的都家家户户领了一堆纸盒,线团。糊纸盒的糊纸盒,织毛衣的织毛衣,从早到晚,手上就没个闲下来的时候,累的头蒙眼花。

一没注意就是一年,一晃神才发现,累是累点,饥荒已不在了。

饥寒而死的恐惧,兵荒马乱的惶恐,隐隐还在,却日益消散了。

对白面酒肉,钱糖细布的追求,却越来越高涨了。

特别是乐亭划归新设的“唐山”之后,非但乡亲们喜气洋洋,连在地的豪强薛氏,都乐的敲锣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