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邺别了沈叠箩,便只身入宫去了奉天殿见太初帝去了。

夜间雪势极大,秦非邺没有打伞,他到奉天殿的时候,外袍已经全都湿透了,进得帐篷里,太初帝看他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忙关切问道:“怎么不回府换件衣裳再来?你冒雪来看朕,若是叫你母妃知道了,该是要心疼了的。”

太初帝虽然住着帐篷,但是帐内极其暖和,四周都搁着炭火,跟外头的冬日冰寒还是反差极大的。秦非邺一进来,首先就觉得周身暖和了许多,但紧接着就不是那么的舒服了,湿透了的外袍黏在身上,透着刺骨的寒意,这么一冷一热夹击下来,他鼻头一阵酥麻,特别想打喷嚏,还好他咬咬牙忍住了。

“儿臣惦念父皇,所以想在回府之前先来看看父皇,亲眼看到父皇无事,儿臣才能放心。”

秦非邺言罢,又看见太初帝曲拳放在唇边咳嗽了几声,他又问道,“父皇是身子不适吗?可有请御医来瞧过?”

在这个时候,秦非邺还是不太希望太初帝生病的。毕竟太子故去不久,如果这时候太初帝再出事,对于朝廷来说,动荡就太大了。

太初帝淡淡摆了摆手:“无妨,一点小咳嗽而已。朕没事的。想是这几日天气冷,有些着凉吧,过几日就好了。”

“你也是,小七啊,朕看你穿得单薄,你还是回府去吧,多加几件衣裳,这几日天气阴阴的,只怕这雪要多下几日的。”

太初帝又道,“对了,你母妃她没事,她如今也同朕一样,住在后宫的开阔地带,也是住着帐篷的。要想搬回去,只怕还得几日,不过她的凝华宫倒是没有损毁什么,这也算是一桩好事了。你母妃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回头你也进宫去瞧瞧她,前几日宫里还乱糟糟的,这几日倒还好些。”

“皇后和太子妃倒是吓着了,两个人都有些不好,都病着了,御药房和典药房的御医都在照顾着,你得了空也去瞧一瞧。如今前朝有时彦帮朕,后宫有你母妃料理事务,朕也能放心些了。”

太初帝絮絮叨叨的跟秦非邺说了宫中的情况,之后看了看儿子憔悴的面容,心里倒也有几分怜惜,又问道,“阿阳的情况好些了吗?地震之前听你母妃说,阿阳今年情况也很是不好,不知如今怎么样了?他一个小孩子,你怎么就一个人把他扔在外头呢?你也放心么?”

顿了顿,太初帝又叹道,“不过,带回来也不好,他身子弱,金陵这会儿乱糟糟的,对他的休养也无甚好处。放在外头倒也安全一些。”

秦非邺道:“阿阳好些了,父皇不必忧心。那边只是受了一些影响,但并没有金陵受灾这么严重的。不过道路上有些不大通畅,之后会慢慢好起来的。且那边也有御医照顾,儿臣也留了亲信人在那边照顾的。等阿阳身子好些,儿臣再去把他带回来的时候,再带他进宫来给父皇请安吧。”

“请安就罢了,”太初帝道,“阿阳身子弱,冬天又冷,你就带着他在府中好好休养,不必带出来吹风了。他只要好好的,朕见不见他又有什么要紧呢?回头等他长大了,身子强健些了,再让他来给朕请安就是了。”

太初帝想起秦非邺到如今就只有这么一个病弱的庶出儿子,从这孩子出生到现在,秦非邺也是为这孩子操碎了心,太初帝想想也是替秦非邺心酸,他看了秦非邺一眼,又开口道:“小七,你从郊外急着赶回来,不仅仅只是担心朕和你母妃,还担心沈叠箩吧?”

秦非邺没吭声。

但秦非邺的沉默,却并不妨碍太初帝的话。

太初帝看秦非邺不说话,就将他的沉默当做了默认,忍不住叹道:“小七,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该有个嫡子了,就算现在朕疼你,不给你立正妃,你总不能只有这么个一个侍妾所出的儿子吧?你府里有两个侧妃,就算其中一个有孕,那也是好事啊!要不然,将来你的王位,谁来继承呢?阿阳身子这么弱,他能当好这个世子吗?”

“明明经事也不少了,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是这一点总是想不通呢?总是让朕替你操心!”

对于太初帝的这些话,秦非邺是从来当做耳旁风的,但为了不让太初帝继续唠叨,秦非邺还是要做出一个姿态来的。

就见他恭敬行礼道:“父皇的教诲,儿臣记下了。”

“哎,每次都这样,说着记下记下了,回头你就忘了,”

太初帝数落了秦非邺几句,自己倒是不愿意再说下去了,只管叹道,“罢了罢了,朕现在事情多,也忙得很,才懒得管你府里的那些事情呢。等地震的事情忙完了,朕还要张罗时彦和申氏成婚的事情,反正你也是成家立室的人了,朕还是由得你自己去折腾去吧!”

秦非邺闻言心中一动,试探问道:“父皇最近很忙么?”

“如果父皇有需要的话,儿臣愿意为父皇分忧的。”

“你?”太初帝看了秦非邺一眼,笑道,“你也不必替朕分忧了,你只管把你自己的事情做好了,把你的王府弄得好好的,朕就心满意足了!朝廷上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前朝皇族叛乱多发,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皇子们可以参与朝政,这本是帝王为了培养自己的皇子能力的做法,但如此以来,也就提供给了皇子们结党营私篡夺储君之位的机会,以至于后来王族手握兵权,数次凌驾于幼帝之上而造成叛乱的结果。

太初帝吸取了这样的教训,所以立朝之初就严令皇子不得参政。他自己也以身作则,除了太子可以掌政参政之外,其余的几个儿子全都没有跟朝政有半点关系。

太子没了之后,他也只许作为皇太孙的秦时彦参与朝政。在这样的原则之下,他自然是不会答应秦非邺所说的要为他分忧的话了。

秦非邺神色未动,只微微勾唇道:“父皇,您误会了,儿臣不是说要参与朝政上的事情。儿臣的意思是,地震之事牵连甚广,儿臣看朝廷六部都在忙着赈灾事宜,儿臣也不想闲着,儿臣想去帮着善后,儿臣也想出一份力。”

太初帝淡淡看了秦非邺半晌,笑道:“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是想去帮沈叠箩吧?”

秦非邺没有否认,也没有正面承认:“父皇,儿臣真的只是想去帮忙而已。并没有别的想法。”

太初帝闻言淡淡一笑:“罢了,朕知道你的心思,不用解释。不过,老二他们都没有你的这个心思,也就是这几天,他们处理完自己府里的事情,才来瞧过朕几次,却没人提出来要去帮一帮百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又这般心系百姓,你就去吧。只要不给朕添乱,随便你怎样。”

太初帝眸底藏了一抹审视,说起来,这还是他这个最疼爱的儿子头一次展现出爱护百姓的心思来。在太初帝看来,秦非邺能提出这样的要求,多半是为了沈叠箩。

不过,他仍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太子临去之前跟他说过的那些话来。

在太子看来,小七才是最合适继承皇位的人选。当时太初帝并不是这么认为。那时候的太初帝觉得,小七跟老二他们,也就是他的这几个儿子其实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大用处。

但这会儿太初帝却因为秦非邺说要帮忙的这些话而动摇了自己的想法。

就连作为皇太孙的时彦都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小七却说了,不管怎样,太初帝还是看到了小七心系百姓的心思,而这样的心思,还是很难得的。

太初帝之前就已经决定了,在时彦和申氏大婚之后,就来着手把他的几个儿子送出金陵的事情,几个儿子会被送往各州,成为藩王,那些州郡中也会有他们的封邑,这些封邑只为奉养他们,而藩王在地方上是没有管辖权的,而且为了控制藩王,太初帝到时还会派出亲信之人去监督藩王,这样一来,藩王也就无法作乱了。

在他的这几个儿子之中,他最最放心不下,也最不想送出去的就是秦非邺了。他不想把秦非邺送出去的绝大部分原因还是在宝贵妃身上,毕竟一旦为藩王,那就不能随便离开封邑了。

而且这几个儿子之中,太初帝最疼爱的也是秦非邺,要把秦非邺送走,他自己也是舍不得的啊。

可是,其余的几个儿子都为藩王的话,秦非邺也是一定要走的,毕竟他也没有理由能把秦非邺留下来的。

不过现在,在看到秦非邺的这一份心思后,太初帝倒是觉得,似乎现在可以有一个理由留下小七了,而且,时彦虽然有申氏和申继圣的辅佐,但在几个叔叔之中却没有关系亲密的人,如果他能让小七留下来辅佐时彦,顺便让小七帮时彦盯着他的那几个儿子的话,这对时彦来说也是个好事情。

毕竟小七曾经跟太子那么亲厚,就算时彦跟小七之间有些不愉快,但太初帝却觉得问题不大,再说,看在太子的份上,小七肯定也是愿意辅佐时彦的。不然的话,小七也会跟宝贵妃分开,在太初帝看来,他觉得秦非邺肯定会答应这个事情的。

不过,他的这个决定还是不要说得太早,可以先观察一段时日,如果小七真的不错的话,他再跟小七表露这个心思也不迟。

“是,多谢父皇。那父皇休息吧,儿臣告退。”

秦非邺是完全不知太初帝心中所想的,他见太初帝允准了他的请求,这心里就高兴了。其实太初帝猜的也没错,他想要去帮助赈灾事宜,其实就是想去帮一帮小丫头的。

看小丫头成天那么辛苦,他也实在是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忙活,而且他回来之后就想每天和她在一起,可她天天都在救灾现场忙活,那他也只能跟着去了。

这要是换了别的事儿,他也就直接去做了,不必拐着弯儿求父皇同意。可这搀和救灾的事情不一样,这往大了说就是涉政,而他心里很清楚父皇的底线原则,再加上又怕父皇疑心,所以只能提前说了,也只有父皇同意了,他才能放心前去,也不怕旁人说什么闲话了。

从太初帝那里出来,秦非邺就去了宝贵妃处,从宝贵妃那里离开后,他才回了七王府。

*

自从太初帝同意秦非邺跟着帮忙赈灾和救灾之后,秦非邺就一直跟着沈叠箩,沈叠箩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一连五六天都是这样的。

之前他还心疼沈叠箩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结果这么五六天过去,他自己也成了灰头土脸的模样。

只是从他回来的那天黄昏起,那场大雪就一直断断续续的下到现在,每次都是停了不足大半天又开始下,有时候下了一夜,雪尚未化完又堆积起来,给救灾重建工作带来了极大的阻碍和困难。

不过,就算是困难,也没有人退缩,只不过是进度上缓慢一些。

此时天色已晚,夜色朦胧之中,沈叠箩从废墟中走出来,望着站在屋檐下等她的秦非邺笑道:“阿邺,咱们走吧。里面已经差不多弄好了,明天让人直接来推倒就可以了,这个屋子不能修缮只能重建了。”

“时间也不早了,阿邺,咱们先回指挥部去吃饭吧!吃了饭咱们再来继续干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