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两天,我们收到了奥维马斯舰队战败,红舰队被敌军尾随追击的消息。随后超向航法的末端导航装置就被破坏了,通讯完全中断。所幸在五星河处还有一个几乎完全损坏末端导航系统,虽然已经不能提供转发之效,却还可以提供必须的终端制导。身处共工要塞之中的我们,正以一种难以言名的形势尼普尔森进发。然而,究竟那里已经发生了什么,我们还赶不赶得及救援友军,都已经成为了未知之数。

远征时间九月十五日凌晨,共工要塞跃入了五星河空域。因战舰严重损坏而滞留该处的友军中并没有发出预料之中的欢呼——他们多数已经在那里困了一两个月,食水缺乏,找不到任何资材来修理战舰,只能依靠陈香妲率领的一个大队的驱逐舰在附近依靠地形组织防御,把零散前来骚扰的费里亚战斗机赶开。早已经失去生存希望的他们看到共工要塞后,多数只是愣愣地抬着头,以无神而怀疑的目光看着头顶的要塞,张着口发呆。直到几个小时之后,共工要塞上生龙活虎的救援队前来给他们分发毛毯食水并逐批整队准备带回要塞时,他们才逐渐出现了人类的正常反应——军中出现了低低的哭泣声,慢慢地响成一片。如果按照张宁阁下当年的教诲,这种自丧军心的行为是绝对该抓起来全军打板子的。可是这些战士抛弃了家乡妻儿,远征十万光年,已经在宇宙中奋战了近一年之久,从昔日的王者之师打到了现在的叫花子队伍,我们还有什么可责备他们的?看到这一幕的辛巴不无感叹地说:“幸好张宁已经死了。”

绝大部分士兵们的精神和士气都已经崩溃了,不知要多长时间才能挽回,情况比我们原先设想得更加严重。出征时的远征舰队有一千七百艘战舰,四艘现代级,途中还补充了一次主力舰。可眼下在五星河的只有五百艘不到的战舰——如果还能称其为“战舰”的话——至少有一半已经跟残骸无异了。三艘千疮百孔的现代级栽倒在行星地面上,怎样回收都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如果不是出于成本考虑,我真想让后羿一号给它们一个庄严的退役仪式,眼不见为净了事。

停留在五星河上的军官状况也不甚好,毕竟已经陷于弹尽粮绝的边缘很长时间,为了避免全军哗变(说实话,就是哗变,也不知能哗变到哪里去)的危险,他们的生活一样过得很糟糕。第三舰队司令王雷本来就负了重伤,却缺乏药品治疗——B集团给打得稀烂,他给救到A集团时,损失惨重的A集团也早就缺医少药了,哪怕以他的职位级别也得不到更好照顾。在病床上已躺了两个多月,医务官唯一能给他的优待是每天供应一袋盐水挂着。长时间的伤病把他的精气神已折磨殆尽,双眼无神地看着医疗艇的天花板,对我的进入视若无睹。我见过当年他与虹翔的模拟战,知道这家伙虽然心高气傲了点,也还算得上个人才,于是下令给他加个塞,优先挪进共工要塞去进行妥善救治,这也是我唯一所能作的事了。

为了找齐能管事的军官,我们可费了不少功夫。不少颓废之极的中校、上校级的家伙大概是出于人类绝望已久之后不能迅速转换心情的原因,竟然屡屡对救援队的工作破口大骂甚至横加阻拦,辛巴和司徒江海不得不亲自带着大队宪兵到处撕人的肩章,看谁闹事就给谁降级,一上午便撤掉了五十多个中校以上的中高级军官。

他们撤职撤得太爽,以至于迅速头脑发热,犯了简单化和扩大化错误,跟好不容易下到地面的陈香妲一伙发生了冲突,辛巴亲手把陈香妲的少将军衔给扯了下来——她的少将军衔可是最近这两个月在火线上立功取得的,与起初辛巴等人扯掉的几十个军衔含金量完全不同。陈香妲在出征之前虽然名气不响,可在最近两个多月的最后决战中始终扮演着保护败退官兵的守护女神的角色,人望极高。辛巴的跋扈行为立即引起了一场风暴,好在我及时赶到,把这场风暴从暴乱的边缘按了下来。

共工要塞抵达后的十五个小时里,我们都在这种紧张无序的抢救和漫骂攻击中度过,完全腾不出手来做别的事。直到超过一半的官兵被送入要塞,安全感渐渐重回到每个人心中时,我才稍微能歇口气,考虑下一步如何动作。不料有人比我还急,连让我喝杯水休息一下的时间都不给我——郭英雄风风火火地冲到要塞的参谋本部找我来了。

我对小郭的印象一向不错,一见他便站起来迎接,热情地招呼道:“好久不见,请坐请坐。你怎么刚才不现身——瞧那几个混蛋闹得我头也炸了!”

“我才去跟陈司令说了一下,下来后还会再找他们谈话,一定能化解误会的,请阁下放心。大家在五星河困得太久了,难免积累了很深的怨气,其实都是小事,只要相互体谅一下就好了。”郭英雄正色说:“我是为正事来的。已经知道了奥维马斯阁下的正确坐标了吧?请立即出击支援!”

“行星间的无线电波通讯难免有误啊,这个得经慎重研究、仔细考虑之后正确决策。”我哼哼了两声:“你辛苦了,应该好好休息,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好了。”

“阁下!”郭英雄上前一步,捏紧了拳头,愤怒地瞪着我:“我明白,以此时的立场,我没有任何资格向你提出什么要求。但请看在昔日三星军共同奋斗的情分上去救救上将阁下!”

我默不作声地露出了智力障碍的眼神看郭英雄,企图把他看得不好意思知难而退。谁知他却越来越激动,叫道:“奥维马斯阁下一直很器重你,认为你将会成为雄才大略者,希望你不要辜负他的信赖!”

“信赖就未见得了吧?”我摇了摇头,从身边拿起两份传真:“喏,最新收到的无线电座标图。奥维马斯舰队和红舰队正好分道扬镳,走了两个方向。请你告诉我应该先去救谁。天上全是敌军的假目标,根本不知道敌军的真正实力有多少。舰队带少了或者一分为二是极不可取的,作为前沿指挥官的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不是吗?”

“黄而,这很严重,我不是在开玩笑的!”郭英雄竟然动了怒,从他矮小的身躯中竟然散发出了强烈的逼迫感。他的手已经按到了腰间的佩剑柄上,喝道:“你不要逼我发动内乱!”

参谋本部里没有什么卫兵,但他的这种图谋也未必太可笑了吧。他学过击剑么?那柄剑是作为舰队司令官发号施令用的仪式剑,当真可以用来肉博吗?我喏喏连声着把爪子伸了过去,诚恳地说:“本阁可是曾与费里亚步兵肉搏多次的战斗英雄,你如果砍得动,尽管来便是。”

然而此时场子里却忽然出现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的人质样板。风萝不知从何处来的,突然出现在了郭英雄的背后,手里还假模三刀地端着一杯咖啡。郭英雄也是狗急了跳墙,一回身便把她捉住了,以威吓的眼神瞪着我说:“上将待我恩重如山,我不惜一切也要顾及他的周全。哪怕作出这种胁迫女子的行为也不顾了。上次你说过吧,这个女人是你的情妇?”

“诶,我与她的复杂关系,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我正废话着,突然看见郭英雄的剑尖已经微微刺入了风萝的咽喉肌肤,一缕鲜血已流了出来,看来他是很认真的。而这个很认真的家伙又很明显没有很认真地学过剑术,兼之情绪激动,手抖得厉害。万一控制不住伤了咱头号股东的卿卿性命就不好了。我只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这就是你用实际行动对我作出的劝告吗?真是让人伤脑筋。也罢,把那些伤感情的东西收起来,我答应你就是。你先相信我好不好?把剑收起来。”

郭英雄一咬牙,收剑回鞘,把风萝推了过来,低头说:“对不起,作出了这种事。事后我会以自己的行动谢罪的,但是……”

“算啦,算啦,各人有各人的打算。我要你谢罪干什么,剁掉你一只爪子凉拌么?”我跳起身来把风萝拉到身后,招呼人来给她上药,一边对郭英雄说:“司徒江海早在准备了,二十分钟内就能出发。舰队是少了点,但我们的时间更少,分头出发吧。”

红舰队此时已经给打得很凄惨了。据才接到无线电文称,他们只剩下十艘战舰,而且全部处于重伤的崩溃边缘,弹药也几乎见底,靠弹幕来遏制费里亚优势数量空军接近的办法已经不可能再坚持多久,情况万分紧急。奥维马斯制定的狙击费里亚宰相吉格斯之战略构想没有原则性错误,但从完成进度来看,已经错过了最有效的时间。敌军虽失去了最高首脑,出现了一定的指挥失灵现象,但升空的数量太多了,多到了司徒江海的满编“雷”舰队都无信心可以轻易镇压的地步。如今还要分兵救援,当真是犯了兵家大忌中的大忌。

出于防备别人夺财的小人心情,我把司徒江海和陈泽都派去陪郭英雄拯救奥维马斯上将阁下,并要求他们带去“最强的军官队伍”。他们忠实地服从了我的命令,给我留了一个新任的大队长何欣中校,其余的高级军官全部带走了。何是从基层官兵干起的,未经正规科班训练。舰队的官兵对他印象不错,但似乎对这种忽然间必须独当一面的处境感到紧张。出发后一个小时,我们遇到了一伙费里亚军,不过二十架飞机,这家伙竟然考虑得发起呆来,足足过了五分钟还下不了结论,最后向我请示:“该怎么办?”

“冲过去直接救人,不管他们。”我心中暗骂,还是不得不帮他下决定:“如果他们要打,留一个中队就可以了。”

这还不算太严重,初遇大战的人难免会这样的——我是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是接下来的事很快让我不能忍受了。何欣紧张得昏了头,坐在司令席上竟抖得连面前的茶杯都发出了颤音。飞行了十三个小时,他连眼皮都没合一下,始终处于那种高度神经质的状况。每次不得不打的接触战,打完了后听到没什么大损失的消息后,那种大大地松了口气的模样就象是农奴翻身了一般,可这时还没开始正式打仗呢!我倒是好睡了一觉,好吃了两顿。用罢早餐,来到司令席上看到这家伙灰白的脸色就跟个丧尸一样,顿时觉得再靠不住他了。就在此时,雷达兵忽然大叫起来:“前方出现敌军集群,约二百架!”

何欣猛地跳了起来,挥着双手发出了丧心病狂地叫声:“撤退,撤退!”

我被逼无奈,只得直挺挺站到了他面前,大喝道:“当我不存在啊,你说撤就撤?”

“阁下,再也不能冒险了,敌人太多了啊,我们绝对不是对手!”

我环顾四周,司令部的士官们已经纷纷取下了耳机向这边张望着。代理司令的恐慌和无奈已经传染到了他们心中,必须立即扭转这种状况。我上前一步便把何欣揪了下来,喝道:“宪兵,宪兵!把这个贪生怕死之辈押下去,现在我来指挥。强袭中队的中队长是谁?立即到我这里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