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打开了,然后阖上。

门锁发出“咔哒”一声缓缓扣合的轻微响动,门外照进来的最后一寸光线随之消失。

齐誩这一刻闭着眼,像在黑暗中摸索的盲人,无助而彷徨,只能依靠听觉和触觉寻找归宿。

而他的归宿先找到了他。

“齐誩。”第一次,从那么近的距离内传来。

沈雁的声音,他的名字——以及两者结合时潮水一般满溢的感情。他就像潮汐时的堤岸,一寸寸为之淹没,心甘情愿沉浸其中。

之前握着他的那只手放开了,这一次,轻轻拢住了他的后脑,让他靠上肩头。顾及到他骨折处的石膏,这个拥抱甚至没有用力,仅仅是用双臂极其克制地环绕过去,围起彼此之间一个很私密,却很温暖的二人世界。

——好温暖。

齐誩低喘一声,虚脱似地将额头抵在面前那个肩膀上,脸埋进他的衬衫,双眼睁开一半,恍恍惚惚地眨动。

右手像溺水者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抓着他的腰间的衬衫一角。

一直以来害怕自己沦陷。真正沦陷的时候却害怕对方松手,打开坚硬的茧,容许内心产生的一分脆弱坦露在外,让那个人暂时替他挡下所有的风风雨雨。

惟有明白了两个人的安定,才发觉一个人的漂泊。

孤舟也有需要靠岸的时候,不是吗。

“沈雁,”他声音喑哑,微不可闻地,地问,“你……是吗?”

“是。”并不明确的问题得到一个非常明确的答案。

齐誩轻轻长出一口气,似叹息,又似喜悦,仿佛倦极了的人最终得以入睡,重新闭上眼睛。

起初紧紧攥着沈雁衣服的手终于松开。带着少许颤抖,慢慢向上探去,手掌放平,义无反顾地抱住那个宽阔的后背。

已经无所谓了。

不管结局是什么,他都渴望着开始。

而且,绝非是重蹈覆辙,绝对不是。因为……那个人是沈雁。沈雁是不一样的。

至今自己收获的全是安心,温暖,和幸福——完全不一样。

屋内回归静寂。

壁钟秒钟一格一格走过的声音,窗后雨点弹着玻璃的声音,还有水龙头下许久才响起一次的滴水声,此刻无比清晰。

语言已经失去用途,两个人在门后这个昏暗的角落里静静偎依,与世隔绝,相互成为唯一。

沈雁侧着脸,脸颊贴着他的发鬓,半边脸埋在他的头发里,眉头微蹙——那是一种苦苦隐忍,不舍得进一步触碰的神情。手指顺着齐誩颈后的轮廓缓缓向上摸索,逐一错开,深入到那些柔软的发丝里,仿佛对待一件极其珍视的物品般轻轻抚弄。

头皮上传来的触感有些痒痒的,又暖和又舒服。

忍不住挨得更近。

鼻尖碰到沈雁的耳廓,不自觉慢慢磨蹭,偶尔有一两绺头发撩过脸颊,喉咙深处便涌上来无法言喻的甘甜。

最开始时那种剧烈的脉搏已经平息。

此刻的他,胸膛接近喉结的地方仍旧可以感受到一下又一下的强劲心跳,重重撞着胸口,却不至于呼吸困难。只是体温还降不下去。

而那满满的一桌饭菜则相反,等不了太长时间。

“饭菜……要冷了。”声音听上去像患了高烧。嗓子似乎烧坏了,这句话完全是用气息念出来的,五个字轻飘飘毫无重量。

“嗯。”沈雁轻声答应,却不见任何动作。

齐誩自己也一动不动,安静地留在他的怀抱里,双目闭合,听着对方胸膛上传来同样有力的心跳声。

弥足珍贵的时刻,再长也会觉得短暂。于是悄悄放纵一下也不错。

可惜手机突然发出的连续“嘀嘀”声还是打破了这种宁静。响亮的铃声一下子惊醒两人,齐誩轻抽了一口气,不自觉有些赧,稍稍从对方的臂弯里退出来,与之分开。这时候沈雁亦从迷惘中清醒,似乎想起了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得不收回手去取腰间的手机,关掉闹铃。

“你设了时间?”刚才的是定时器功能。齐誩猜不透他的用意,不免心生好奇。

“嗯,我下楼的时候设的,有半个小时。”沈雁低低叹息一声,“是我不好,完全把这件事忘记了。”

“你设半个小时做什么?”齐誩益发好奇了。

沈雁欲言又止,微微别开了目光:“我那时候想……假如你不回短信,或者不让我打电话,这样过去半个小时了还没有任何反应,我就必须回来看看。”

齐誩呆了呆,回过神后唇角不由自主往上一翘,“哧”地笑出声来,低下头轻轻靠上他的肩窝,右手无声无息伸过去重新找回他的左手,很自然地握住。维持着这个姿势,他又低声笑了好一阵子:“难道……你担心我会做出什么傻事?”

一面说,一面想:如果不是半个小时,而是一个小时甚至更长,该多好。

沈雁的手轻轻回握,和他的声音一样温和:“不止这样,你昨天还病着,还摔了一只杯子差点出事。主要是怕这个。”

说罢,退开一些距离,抬起右手放到齐誩的额头上,试探温度。

齐誩仍然低着脸,低着眼,低着声:“……沈医生,你现在摸肯定不准啊。”

当然不会准。

自己此时烫得像一团包着火的纸,随时都可能烧起来。故意调侃般地叫他,让他也窘迫一下,掩饰自己脸上的温度。

沈雁果然被“沈医生”三个字懵了一下,手掌动了动,似乎有抽离他额头的意思。这是在齐誩意料之中的。而齐誩意料不到的是,沈雁的动作半途停下了,手指重新碰上他的前额,这一次没有停留,而是轻轻将他的发绺拨向一侧,直至捋入发鬓。手心正好抵住他的耳朵。

“的确很烫。”

沈雁望着他微微一笑。

第一次隔着这么近的距离看见他的笑容,齐誩整个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一时间倒是比刚刚的沈雁还窘迫几分,匆匆咳了两声,错开视线。

想不到口头调侃上从来不会输的自己,也有对策全无的时候。

当他们回到饭桌前,桌上的饭菜果然全都凉了。

沈雁用微波炉把所有东西重新加热,汤锅直接放回炉上煮开,再一样样端回来,两个人继续把饭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