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长陵垂目,目下万千楼宇,苍城广大,东西繁华,就算这般雨夜,亦不能阻挠行人夜游,胥长陵立于巍峨高楼之上,除却寂然的风声,还隐约可闻街巷的丝竹与吆喝。

如他曾经所言,这天下,从不是他的,也不是桓帝的,如同亘古的河流与不变的山峦。

“待图勋复命,令其往西北,驻陈关外枯凉堡。”他轻道。

枯凉堡为河梁外一座常年苦寒的小关口,因其偏僻,并非处于要道,数年来几尽荒芜,若非胥长陵两年前令人重设烽火,早便已经埋没黄沙戈壁。

属下领命,迅速退下。

胥长陵轻轻吐出一口气,眉宇之间又变成了淡然无波。

他又转头看向远处宣德院的方向,本来平静的面庞忽地一凝,眼眸微微一眯,掠身足踏高楼栏杆而起,似如一片夜云般轻掠而去。

温西孤立于高耸的枝头,对着那鹰隼踪迹早已渺然的天空,已然痴了,她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抓取夜色中似乎不再虚无的景色。

然无声无息之中,她蓦然背身落入了一个有着熟悉气味的怀抱。

“师父。”温西轻唤一声,未曾回头。

胥长陵抓起她的手腕,按在脉上,随后心中微沉,“小西……”

温西依旧看着天空,云层深重,翻覆如涌,“师父,你说这场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胥长陵微微叹息一声,将她抱紧,“也许很快吧。”

温西点点头,“那真是太好了。”她的肩膀放松了些,像是他这个回答令她放心了一般。

但胥长陵眉头一皱,忽地猛然看向苍龙山一侧那凸于夜空的孤峰,那山峰如神刀劈破般险峻,绝然至飞鸟不留。

胥长陵呼吸越加轻浅平稳,他一手贴在温西的腰间,一手挥开枝叶,霎时腾跃而起,挟着她又掠回宣德院中。

远处的山巅依旧寂静,无论是鹰隼还是夜雨,都已然静止。

温西被冷风呛得咳了几声,胥长陵对着她的后背击打两下,她才长长地吐息出来。入了房门之中,他将她放下,温西勾勾脚趾,踩在青石砖地上,有些冰凉,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

胥长陵揉揉她脑袋,“若是着凉了,病就难好了,下次莫要妄动内力了。”

温西对着他笑道:“我无聊嘛。”

胥长陵却抵向她,挑眉问道:“和师父在一起很无聊吗?”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温西倏尔转身,装作要去关窗扇,向着窗边走了几步,道:“师父……也很忙嘛。”

胥长陵看着她后颈处都泛着一层粉腻的红晕,晓得她是害羞了,这些时日,他一直未曾与她说清两人之间眼下的关系,也许他也在逃避着吧,但他又怎能说得清,人非草木,也非圣贤。

他上前,环着温西,轻道:“等你的病好了,我带你回桓京,那里有好玩的,我也能常常陪你。”

温西摇摇头,“师父有师父的事啊,我怎能老让师父放下事情来陪我呢,而且……”温西将头仰靠在胥长陵的肩头,而且……那天胥长陵的话还留在温西的心中,她果然不再问了,也许在师父的心中,她并非他的明月,终究只是远山一撇淼淼的轻雾罢了。又也许,此时此刻,亦是她的一场梦,一场旖旎而诡谲的梦。

“小西。”胥长陵轻声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