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湘的视线聚焦在表兄莹润的手指尖尖上,他迎风一撒,粉嫩的桃花瓣便盘旋着落了地,同亭子里其余的粉色融合在一起。

“起风了。”薛芙升扬唇,往后退了一步。他仍旧看着她,这样的视线甚至可以称作为凝视,

书湘紧绷了身子,脑海里却缓慢地运转着,不曾想到自己借了什么物件儿还未归还面前这五表兄,且她衣饰上也没有任何的不对劲。只是他因何死瞧着她不动的,又没有精怪給他施了定身咒。

“我…我要回去了,”书湘突然觉得不自在起来,磕磕巴巴撂下一句,起身做了一礼道:“老太太和娘亲在屋里说话呢,我闲着无事儿这才出来走走,娘亲倒是交待我不许走远的,这会子却停留在这里甚久,她们怕是要寻不着我的… …就先去了。”

薛芙升微一颔首,侧过身给书湘让出道儿。

她经过他身侧时,一股极浅淡的幽香飘入他鼻端,薛芙升便走了神,待他回过神来时,只见身着男装的“表弟”穿行在红花绿柳之间,纤细的身子裹在宽袍之中,往日不曾留意的羸弱身姿此刻竟纤毫毕现。

书湘走了一会儿,福至心灵地回过头去看,果见表兄仍旧负手立在亭子里,桃花纷飞,她视线里只有个模糊的修长人影儿。书湘就抬起手臂挥了挥,腕上袖袍受力褪下去,裸|露在空气中的半截手臂莹白如玉,恰似嫩藕一般。

“二爷原在这儿呢,倒叫我好找!”忽听郑妈妈的声音,她迈着大步朝书湘走过来。郑妈妈是四十出头的人,体格微胖,走得快了脸颊上的肉就随着她的大幅度动作一路抖动起来,着实有几分滑稽。

看得书湘欲笑不能笑,放下手臂也不再管亭子里的薛芙升了,直接向着郑妈妈迎了上去,“妈妈来得真真是时候,我正要回去呢,可巧你便来了。”

实际上这郑妈妈已是寻了书湘有一会子了,这时候她却顺着书湘的话笑容满面地道:“可不是,才太太使我来寻二爷来了,没成想这样快便寻到了。”

她一面说一面瞧着林子周遭,冷不丁瞧见不远处四角亭里立着的个人,郑妈妈眯了眯眼睛,等认出亭子里那是府上薛五爷,她眼中立时闪过什么,侧了头笑着问书湘道:“二爷适才是同薛五爷在一处呢?”

薛芙升是薛大太太的小儿子,行五,上头有一个已逝的嫡出哥哥与三个庶兄,虽说薛大太太郝氏同大太太两人打大太太过去在薛家做姑娘时就不对付,幸而薛大太太生下的哥儿性子是极好的。

薛家是钟鼎之家,百年望族,薛家子弟入仕者众多… …郑妈妈就想到大太太曾经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意思,横竖姑娘来日是要许人的,倒不如嫁进薛家。一则有老太太护着,倒也吃不了亏,二则以书湘的身份配薛家子弟是绰绰有余的了,怎么想怎么是一桩好亲事,又是大太太自己的娘家,薛家她是知根知底的,如今薛五爷又是一表人才,想来再没有更匹配的亲事了。

书湘同郑妈妈走在青苔丛生的小道上,郑妈妈忽的回头朝四角亭的方向望了一眼,倒也不为旁的,她是想起薛家正房嫡出的薛大爷五年前病死了,如今薛大太太统共就剩下薛五爷这么一个儿子。

这是薛家大房唯一的嫡出,若是同大太太的想法衔接起来,那么不远处后头亭子里那位,或者真的极有可能成为她们宁府来日的姑爷。

书湘怎知身畔郑妈妈心里的弯弯绕绕,郑妈妈也是不会同书湘说起这些的,两人一路走着无话,很快就进了薛母的院子里。

这会子院子里那些被支开的人倒都回来了,各忙各的,不时有丫头婆子经过,礼数极为周全。看着这热闹的景儿,书湘不期然就想到了自己的祖母。外祖家不同于她家,薛老太太到这如今还是实际站在薛家内宅最高点的人,府中大事小事都是要得到她首肯的。

可是她宁家,由于一些书湘自己也说不清楚,至今云里雾里的原因,她只晓得母亲同祖母是不睦的,一个月里只见母亲往老太太院里去上几回,坐不上多会儿便会告辞。

也是,两厢里见面都是冷着脸,着实的尴尬,却不知有没有和缓的机会?

依着书湘看,眼下大太太还是该多多敬重些老太太的,虽老太太不是大老爷的亲娘,可是书湘自小看到的就是大老爷对老太太的嘘寒问暖,大太太越是同老太太不好,大老爷只怕越要在心里同她生出嫌隙。

书湘打心儿眼里希望爹爹娘亲一辈子都能和和睦睦的,想到此,稍嫌稚嫩的脸上出现些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愁绪。

少年心事,却不是初识愁滋味。

郑妈妈把书湘带到正屋前道:“二爷且先进去,我到外头瞧瞧马车备好了不曾,看这天色似是要落雨了… …”

书湘抬头一瞧,果真是,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不知不觉就阴沉下来,好在春日的雨即便落了也是柔和的,淅淅沥沥,不会叫人厌烦。书湘自己打起帘子,回身朝郑妈妈笑道:“妈妈快忙去罢,别因我耽误了启程的时辰。”

“嗐,说什么耽误不耽误呢。”郑妈妈笑容满面地踅身走了。

帘子落下来,书湘这才意识到刚儿满院里虽都是丫头婆子来往,然而正屋门前却是没有人的,就连打帘的小丫头也没见着。

思及此,她不禁伸长脖子往里间里张望,里头薛母正在同大太太说话,“… …横竖如今已是这么着,你婆婆纵有千般错万般错,终究她是长辈你是做媳妇的晚辈,你瞧你大嫂子甚么样儿人,她敢在我跟前甩脸子?你这倔强要强的性子若再不收一收,来日连个为你说话的人怕也没有,不踩上一脚都是万幸。”

书湘不禁立住脚,听里头外祖母语重心长的声音又响起来,“等闲若能抓着个机会,且把你婆婆哄好了方是正经,你家老爷素来有孝顺的好名声在外,虽说不是老太太亲生,我瞧着倒比亲生的还妥帖,大抵是因你婆婆才进门那几年待他不薄。

你婆婆年轻时我也有所耳闻,她是个出了名的泼皮破落户儿,性子上颇为放纵,往好听了说是不拘小节,不好了说,到底让人瞧着没章法。想是你那年才进门便不顺她的意,越往后头更没有好的,再有,你才说你婆婆身边的婆子瞧上了湘儿屋里的丫头?倒是个轻狂的老东西。”

大太太听到此连连点头,薛母却不给她说话的时间,直接道:“此事你不宜插手,事关你婆婆屋里的老人,又是瞧上了书湘的丫头,湘儿也十三了,你道她还是个孩子,她真是个哥儿?内宅里事事若都为她摆平了,来日到了夫家你也跟了去?”

大太太的旗鼓都偃息下去,她也是虑到这一层的,故此前儿夜里分明什么都知晓了却忍住没同书湘谈及。女儿在她眼里木呆呆的书卷气还是太浓了些,尤其是早晨请安与大姑娘在一处的时候,大姑娘乖觉讨巧,书湘却只顾照顾她二妹妹。

大太太心头一阵乏力,她知道女儿时常是真把她自己个儿当个兄长的,说到底儿,这一切都是她的过错。

倘若把书湘比作了幼苗,那么她定是从生根发芽的时候就入错了土壤。

薛母啜了口茶,缓缓道:“眼下还是多想想法子怎么同你婆婆把关系圆回来,我瞧着你婆婆屋里这唐姓的婆子不是个安分的。由此可见你婆婆是因身边没个踏实人,往日里耳根子软听信婆子们挑唆怕也是有的。”

大太太听母亲越说越有为府里那位开脱的意思,忍不住道:“母亲这话诚然有几分道理,我却瞧着是老太太自个儿性子强硬。那年我虽是不曾把她做的事儿挑明了说,老爷却一定是知道的,他呢,不过好言安抚我几日,在我屋里歇了一阵儿,却以为我是那般好敷衍的人?

直到我终于有了身子怀了湘儿,那贱婢付氏却给身边两个貌美年轻的丫头开了脸,日日绊住老爷的腿,我是听信稳婆的话错以为自己怀的果真是个哥儿,也不稀罕计较他们了。而老太太呢,她何时为我说过半句话了?如今我知道了,显见的婆婆她年轻时便是个莽撞糊涂人,老了老了,愈发的糊涂,她身边那几个婆子更个个都是老刁奴,我竟无话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