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韶华馆里头,书湘穿着一身清爽的家常袍子,一头如墨的青丝在头顶心绕了个圈儿固定住,随意簪了根玉簪子,纵使穿着男子制式的斜襟直裰,瞧着却依旧身姿袅袅的。

因是没料到饭食这么快就送来了,本以为还要再等上小半个时辰的,他们等的时候就挪在了书房里头。

赫梓言自然是从未到过书湘的书房,可他倒是晓得她是个书呆子的。

他在心里称呼她为书呆子,并不是夸她会读书,其实是真的觉着宁书湘念起书来有点儿呆头呆脑地冒傻气。

就好比现在,他瞧见宁书湘吃力地垫着脚尖立在书柜前,手臂伸得长长的,似乎在翻找什么书籍。

个子矮便不要把书放那么高了,这不是成心给自己找麻烦,再不然,求自己帮忙不是更好?

赫梓言一声不响把书湘望着,颀长的身体懒懒倚在书案前,他正打算打趣她几句,一个眼错间,却在半敞的雕花窗前看见一只风车。

风吹轴动,那只并不算惹人眼的风车在阳光下泛出一圈圈滚动的光晕。

狭长的眸子眯了眯,赫梓言在心里寻思,唔,这风车倒是眼熟的紧。

然后他就拿起来底细瞧,翻来转去地看,最后鼓着唇吹了吹,纳罕地问立在书柜前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的宁书湘,“嗳,这小玩意儿你还留着?”

其实他本想说的是:我送的东西你倒还愿意放着。

书湘忙活半天没找着晚间想练字的名家法帖,本来是早计划好要练好一笔字好在大老爷跟前露一手的。练字是要日积月累的,不想最近却耽搁了,手上功夫生疏不少,看来是要在腕上吊个重的东西狠心下功夫练了。

她不耐烦地回头看赫梓言,目光却一下子落在他手上的风车上。

“… …是谁准许你乱动别人东西的?一点礼貌也没有。”书湘咋呼呼一手夺过,转身放回窗前。风车经了风又转动起来,无声无息的。

她最是喜欢看着风车在太阳下随风转动,无忧无虑,仿佛天塌下来也不能叫它停止。她也想这样自在。

摆弄完,书湘又走回书架前,可她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回过身打眼瞧过去,果真是赫梓言在瞧着自己。

她脸上老大的不自在,偏还要板着脸瞪他,“不许你盯着我——”圆溜溜水晶葡萄似的两只眼睛,清晰地映照出对面人清俊的轮廓。

“好好,不看不看,”赫梓言虚头八脑地应着,唇角却止不住上翘,边还有意无意喃喃着,“宁兄弟越发不坦白,你若心里有我,该偷偷告诉我知道好叫我欢喜欢喜,就这么的闷着竟不辛苦?”

“你、你再胡说我可赶你出去了——”书湘气结,两人就大眼瞪小眼干站着,她突然万分后悔带他进来。

他是恣意妄为的性子,洒脱,风趣,自在,纵然她总说他自说自话又不着调,可细想来,他其实是万分真实的一个人。

书湘不晓得什么是喜欢,从没人教过她什么是喜欢,她只看到母亲对父亲的欺骗,父亲对母亲的不忠,至亲至疏至夫妻。

喜不喜欢的她从来不懂,从来闹不分明。

然而赫梓言,他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飓风,不留余地侵入她的生活。

不知不觉间,他们说话时连顾忌也少了。

也许他并不十分清楚,她这样的性子,这样的成长背景,如今允许他进自己的住处,大多数时候其实已无意识在默许他的接近,就像古籍里所描述的真正的友人。至少书湘自己是这么理解的。

书湘在书案前坐下,案上的茶盏里水纹晃动着,她一手支颐,忽而仰头笑着问他道:“赫兄喜欢看戏么,是否看过《女驸马》?”

“女,驸马?”赫梓言微微一怔,他还真没看过。

他本质是爱静的人,素日醉心书画,后来把宁书湘瞧进眼里,他才多了点儿旁的爱好,譬如磨缠她,寻机会同她说话,倒不大看戏听曲儿。并未同时下那些贵族爷们儿一般乐忠于此,把这些当做消遣。

书湘也是一次同大哥哥宁书汉一道看的,这样一折美满的小戏,旁人津津有味,她却胆战心惊。

“你…没看过?”书湘垂了垂眸,有心想把故事梳理一遍与他听,张了张嘴,想想却又作罢了。

赫梓言待要问,书房外头却传来慈平的声音,征询书湘的意见,“爷,厨房把饭送来了,您看是就摆在书房还是摆到偏厅里头?”

“自然是偏厅里。”书湘吩咐完,扭脸瞧赫梓言,见他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她有些好笑,“别想了,左不过是一出戏罢了。你若有兴致,寻个时间看一看也就是了。”

他却定定地看住她,想着“女驸马”三个字,脑海中似有什么迅速闪过,太快了,叫人抓不住头绪。

“不是说饿了?”书湘拉赫梓言一把,他纹丝不动,她只好拽住他的袖子把他往门外牵引。

她拉着他,他倒十分配合起来。

书湘就一头走一头饶有兴致地和他说话,“我知道赫兄喜欢吃藕粉桂花糖糕,可是巧了,我们府上新近招来个厨子是做糕点的行家。

他在茴鲜楼做过,经他手出来的桂花糖糕和茴鲜楼里桂花糖糕那味道是一样一样的,又香又软又好吃,我才碰巧叫厨房里做了,你正好尝尝。”

“桂花糖糕?”赫梓言没料到宁书湘会记得自己的喜好,一时间心中竟有百般滋味。

“嗯哪。”书湘轻快地回答他。意识到到了外头,她就不再揪着他的袖子了,掸一掸袍子,兀自走向前算是主人为客人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