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似乎所有人都睡得极好。

白少川已经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朦胧间好似踏入梦境,温软而平和,让人不愿意醒来的梦境。

梦中景依山而建,鸟语花瞰薄雾清风,雕栏玉柱的小楼外有一片小小的药园。旁去不远是个碧绿的水潭,水潭再远处便是山脚。山脚之下有个一人多高的山洞,与之正对的,则是另一片药田。

梦中的自己身着广袖长衫,洁白的靴子踏足在药田温润的泥土中,却没有染上半丝泥土。俯身看去,药园中高矮不一的植物明明从未见过,却又好似熟悉非常。而在边缘之处,紫叶托起一颗莹润的白色果实,微微摇晃着朝他所站的方向摆动。

莫名的,他好似认定了,那果实是在与他打招呼。于是梦中的自己缓步走过去,伸手抚了抚果实的表皮,缓缓渡出灵气将那果实包裹。奇异的是,他竟清晰地感受到了果实雀跃的情绪。

骤然白光闪过,紫叶之中的果实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立在他身前的少年。少年面目模糊不清,却让他熟悉亲近之余,有了一丝感动和愧疚。

这种情绪太过莫名,却十分浓烈。甚至于在看到少年的第一眼,哪怕看不清那张脸,却也径自在脑海中勾勒出了白晓的面容。

而不同的是,梦中的自己好似只如对待一个孩子一般纵容宠溺着,不带半分悸动。甚至在目光交接有所交流的瞬间,他还想起了梦外的自己对白晓的爱恋。

梦里梦外,孰真孰假,白少川一时也分不清楚。

少年似乎疑惑于他片刻的呆怔,歪了歪脑袋开口,声音如记忆中一般熟悉:“主人在想什么?”

“在想……你倒是真的化成人形,竟还瞒着主人不说?”还没来得及深思,梦中的自己便开口答道。

少年嘻嘻一笑,讨好地抱住他的胳膊撒娇:“主人一走几十年,我只想着能给主人一个惊喜嘛!哪想……主人一点都没有被惊到!”

其实……是很惊喜的。只是,那时候倒是更希望你没有灵识,不能幻化成人。如此,便不会……

不会什么?这样的懊恼和悔恨来自于什么?

梦境稍纵即逝,转眼化成一片血红。朦胧间,一道纤细身影隐约挺直了脊背,倔强而坚定地逼出一道道精血,涂抹在虚幻于半空的魂魄之中。

白少川一惊,再回神便已清醒过来。

垂眸看了看怀中安睡的少年,白少川捏了捏眉心,又想起梦里自己待他的那种情感。

明明熟悉亲和,却没有半点如今拥有的爱恋。究竟是梦里的自己错了,还是现在的自己错了?

寻常人做梦不过是日有所思,便是涉及前世因果,醒来之后也会忘得一干二净。修士却是不同,他们的每一个梦境都代表了既定的意义,或是因果,或是机缘。

白少川几乎可以肯定,他与白晓是曾有过什么牵连的。

那么究竟是哪里错了?为何梦中的自己没有半点恋慕?还是现在的自己错了,悸动和情绪都只是因为那莫名的牵连带起的错觉?

还有,白晓究竟是谁?又与自己有什么瓜葛?为何梦中会由一个果子幻化成人?

瞧着梦里的自己那身衣着,明明是万年前才有的装扮,还绝非一般百姓的打扮。

冥冥之中,白少川该是摸索到了什么,却也是这冥冥直觉,让他不愿去探寻,不愿知道真相。总觉得,那真相中,定然埋藏着他不知晓得痛楚。

神思恍惚间,白少川探查了一遍白晓的情况,确信他并无大碍后,便仓皇逃离客房。

白晓也做了梦。

梦里的自己还是那颗未长成的鸿澜仙果。主人穿着离开时的那身流云广袖衫,用手指摩挲着他,言笑晏晏地讲着离开后经历的事情。

自己雀跃地回应着,感受着主人缓缓渡来的灵气,满足地吃了个大饱。然后趁着主人收手的一瞬间,转眼化为人身,笑盈盈地看着许久未见的主人。

梦里的主人好似久别归来,在看到他化为人形后眼底一瞬间惊喜,随即纵容地由着他扑进怀中,如平日摩挲他的表皮一般揉捏着他的脖颈。温柔而宠溺。

梦里没有一身是血,魂魄虚弱的主人。他们隐世避居在那洞府中,历经千万年,任由外界变幻,不再有半分交集。他按照主人教导的方法,一点点学习着新的修炼方式。偶尔也会用自己的血来转化为鸿澜仙果的汁液,献宝一样递给主人,在主人心疼又无奈地眼神中,撒娇让他饮下。

乳白的汁液中渐渐染上鲜红,眨眼间流云广袖衫缓缓渡上血渍,在他未来得及回神的时候,梦境碎裂,又如当年一般,化为一场空。

醒来的时候,主人死去时的感觉犹在,他却不能任由自己零落成泥,再经轮回重新生长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