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瑶要嫁人了,要嫁给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

张媒婆来提亲的时候,她正好在里屋,张媒婆的七寸不烂之舌喷着口水,“肖员外可是大户,谁要是嫁给他们家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哟。”紫瑶知道这个肖员外,是个外省人,才来此地不到四年时光便已经置下几十亩的房产,膝下只有个独子,如今也有十*岁,上门提亲的人数不胜数,却不知为何偏偏看上了只开了间客栈的莫家。

紫瑶今年刚刚十八岁,虽然相貌平平,但却聪惠过人,七八岁上就已经能写会算,还有一手好字,深得父母四邻的喜爱,紫瑶读过几年的书,是偷偷地,因为父亲不许她读书,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道理是长辈们所推崇的,因此,和紫瑶同龄的女孩子们都没有一个读书识字,而对于紫瑶会写字,会算帐,已经算是才女了。读过书,紫瑶的心便和以前不同了,不像是同龄的女孩子那样每天只知道做女红,学厨艺,然后就等着嫁个好人家,过自己的下半辈子,而紫瑶被书所吸引着,心里不再平静。可是,现在,有媒婆上门提亲了,又是肖员外,父母自然很高兴自己的女儿能嫁入豪门,虽说他们并不在意是否能沾些富贵,但是只要女儿将来过得舒心就是他们的愿望,于是,心下便有了决定。

这一点,紫瑶是很清楚的,当张媒婆走了以后,父母果然来找她了。

“爹,娘,我都听见了,我不同意嫁给什么员外家,一来,他们与咱们门户不当,必是会打心眼里瞧不上咱们家,虽然他们能来提亲,但在他们心里肯定也少不了攀龙附凤之嫌。二来,他们堂堂一个员外,再怎么挑也不该挑上咱们家,咱们一不是名门旺族,二没有家财万贯,况且,紫瑶自知相貌平庸,并无惊人之容,爹,娘,你们想想,这方圆百里,比咱们莫家好的也不在少数,比紫瑶好的小姐也不在少数,他们定是有什么目的的,紫瑶不想成了什么交换货品,下场必不会幸福,紫瑶宁愿找穷苦农家,找个彼此交心的人,再苦再累也愿意。

所谓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紫瑶不稀罕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紫瑶本就不是那种命,生在贫民家,誓做贫家女,请爹娘别勉强,也省得将来,爹娘为紫瑶操心受苦。”

紫瑶的一席话倒让莫老板二人有些诧意,莫老板皱着眉头对妻子莫严氏说:“你看看,这就是你平日纵容的,都是那些书,教你看着她不许碰那些书,现在好了,好了吧?紫瑶,爹娘不会害你,那肖员外也是个白手起家的乡绅,不是强取豪夺之辈,想要嫁给他们家的人数不胜数,哪里还有逃的?听话,嫁给肖家不会有什么苦的,是,虽然咱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可是,肖员外又不需要咱们出钱出力,他们要的只是个媳妇,别把书上写的当真,进了肖家,你只管恪守妇道,孝敬老人,相夫教子,一辈子平平安安的,为什么老想要去吃苦呢?”

“可是,爹。”紫瑶还想要说什么,父亲却站起来瞪着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我已经答应肖员外了,这几天他们就要上门订亲,让你娘给你置办嫁妆,你,也好好准备吧。别再多说了,还有,嫁过去以后,每日只是学做人妻,不要再看什么书了,有什么用?”说完,拂袖而去。

“娘。”紫瑶又向娘求救,却是徒劳,娘一向只听爹的,此时,也只是劝她听话,然后也转身走了。留下紫瑶无比惆怅。

三天后,肖家送来了聘礼,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屋子,而紫瑶的嫁妆也准备齐了,两家人定在三天后办喜事。

紫瑶瘦了很多,她吃不好,睡不着,对于将来的那场喜事她感到非常恐慌,她拗不过父母,只能认命。对于紫瑶的消瘦,莫老板夫妇也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是也是没有办法,等到办了喜事,进了肖家,也许就会好了。

又过了三天,一大早,紫瑶的娘就拿了嫁衣进来,喜婆们也来了,开始给紫瑶梳头化妆换衣。紫瑶的脸色更是不好,默默地坐在镜子前任由她们给自己打扮张罗。

“紫瑶,这件嫁衣是娘这几天给你做出来的,你穿着它就像娘在你身边一样。”紫瑶回头去看,娘正捧着一件红色的上衣,立式的矮领,阔边花袖,前襟绣着红色的牡丹,衣服下摆坠着红色的流苏,每串流苏上都穿着红色的小珠子,娘的手很巧,经她手做出来的衣服都是最漂亮的,紫瑶小时的衣服都是娘亲手做的,现在,该是娘为她做的最后一件衣服了罢。“娘。我不嫁,我不嫁。”紫瑶伏在娘的肩上哭泣。

“哎呀,不哭不哭,这迎亲的队伍就要来了,别说傻话,听娘的话,嫁过去就是大人,不能再像孩子一样了。想娘了,让人捎封信来,娘就去看你。啊,来,把衣服换了,要化妆了,不能再哭,时辰不早了。”

娘帮紫瑶换了那件嫁衣,下身是红色的滚了金边的长裙,一双绣了喜鹃的绣鞋轻轻穿上脚,喜婆们忙着给紫瑶涂胭脂,戴耳环,远远的,紫瑶已经听到迎亲的队伍正吹吹打打地由远而近了。

等紫瑶顶着红盖头被媒婆送进轿子,泪水已经滚滚而下,掀起轿窗的小帘,她看见爹娘也是两眼泪汪汪地冲她挥手,那一刻,她多想从轿上冲下去回到他们身边,永远都不要再离开,可是,轿子带着她,越走越远了。

肖员外家离莫家客栈只有一盏茶的工夫,远远的,紫瑶就已经听到了鞭炮声和沸沸扬扬的人声,有人高喊着:“来了来了,新娘子来了。”不一会儿,轿子便落下来,有人开了轿门,媒婆教新郎背新娘,于是她站出去伏在新郎的背上,走了很久,新郎才将她放下来,然后就是让她头晕眼花的拜堂,直到进了洞房,她才喘口气,坐在床沿边得以休息。

屋外,偌大的院子里,排了三五十张桌子,坐满了客人,喝酒划拳好不热闹。

直到夜幕降临,客人才陆续离开,佣人们忙着收拾满院的狼藉,不一会儿,有人进了洞房,紫瑶紧张起来,但是来人却不是新郎,却是个老妈子。“少夫人,先喝点汤,吃碗面,时间不早了,先休息吧。”有人将东西放在桌上。紫瑶轻轻掀起盖头,一个老妇人正转身离去,“等等。”紫瑶叫住她,那妇人站下望她。“就这样了吗?婚礼结束了?人呢?”她问。那妇人垂垂眼幕,“哦,夫人交待,说让少夫人先休息,有事,明天再说。”说完急急地走了。不等紫瑶再叫她。

“怎么回事?为什么新郎不来?为什么她这般神情?”紫瑶丢下盖头,走到桌边,她也的确是饿了,一天没吃没喝,她都有些站立不住,于是她坐在桌畔开始吃面。

窗外已然夜色深沉,她累了,合衣睡在她的新床上,她不知道是不是还有谁在做新娘的第一天要一个人睡在新房里。新郎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不让她见一面?她没有力气多想便瞌上眼睛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她翻个身,张开眼睛,窗外已经有阳光透进来,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她忙起身,却发现自己衣衫不整,昨晚睡时并未宽衣,她忙四下看看,什么都还是原样,此时,已经有人敲门了。“少夫人,起床了吗?”听声音应该是昨天那个妇人。紫瑶应了一声,慌忙地穿好衣服,站起来,却觉得有些不适,说不出的感觉,那妇人已经端水进来:“少夫人,洗脸吧。”“哦。”紫瑶点点头,走到盆边时,她问了一句:“昨晚,有谁进来过吗?”那妇人一怔,然后慌乱地说:“没,没啊,我就在外面,没,有人来,我会知道的。怎么会有人进来?”“哦。”紫瑶点点头,一团团的疑雾在她脑中迷漫着。

洗梳过后,妇人送来饭菜,又要走,“不带我去见见公公婆婆吗?”“这个,夫人交待了,说先让您在这儿休息,要见的话,会交待的。”说完掩了门走了。“这是怎么回事?新进门的媳妇怎有不见公婆的道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紫瑶用过早饭,想出去散步,那妇人跟着她,却也只许她在外面的小花园走动,整个花园里空无一人。天色晴朗,初春景色,一派新绿,有亭有桥有水。单这小花园就有她家客栈大,别处应该更有洞天,可是紫瑶对这一切都很漠然,她只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肖家在玩什么把戏。

“少夫人,累了咱们就回去吧。”“我不累,我想在这儿坐一会儿。您怎么称呼啊?”“哦,您叫我黎妈好了。”“黎妈,你家少爷是什么样的人?他忙得很吗?”“这个,是啊,最近很忙,老爷让他出门了。少夫人,过几天他就会来了。您别急。”“急?我都不认识他,有什么好急的?他读过书吗?”

紫瑶望着桥中的浮莲说。“嗯,读过的。老爷请过先生的。”“是吗?读过书,也是这样不懂礼数啊。那个先生怕是个骗子吧。”黎妈自然听出了话中的意思,抿抿嘴不说话了。“肖老爷和肖夫人也很忙吧?”“嗯,这个。”

“忙得都失了记性吧。”“少夫人,老爷和夫人的事,我们做下人的不好打听,但是晚辈,应该不要失了敬重才好。”“对不住,黎妈,紫瑶没有读过书,但父母也多少教导过待人之数,不可轻慢,也许这是你们肖家的传统,请恕紫瑶不知了。”黎妈看着紫瑶心下想,好个厉害的少夫人。

于是,接连几天,紫瑶都没有见过肖家的任何人,每天只是被黎妈侍候着吃吃喝喝,醒了就去外面的花园转转,问什么黎妈也是支唔着。她开始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场骗局。想教黎妈给家里带话,也是没有什么消息。她甚至怀疑黎妈是否将信带给爹娘。想逃也是没有着落。也许这肖家真是有什么事脱不开身,却一直善待她,天天黎妈都会以夫人交待为借口给她送来很多好东西。

除此而外只是不见面。只不同的是,每晚她都睡得很沉,从前在家她都是睡觉最轻的,夜间一有动静,她都有警觉,只是住进肖家来,开始不同了,一睡就很深沉,每每起床时,都会觉得自己与前一晚有所不同,穿好的衣服,早上醒来,都是有些凌乱的,却又想不出原由。

这样过了一个半月,突然一天早上,黎妈再端饭菜进来时,却发现紫瑶对着脸盆呕得厉害,黎妈忙去扶了她,教她躺好,伸手就给她把脉。然后脸上有了笑意,这些,紫瑶倒是没有注意。

再过两天,黎妈突然对紫瑶说夫人和老爷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