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在书房里看外头买回来的杂谈,这些杂谈通常都是屡试不第的考生们所写的文章,有些条理清晰,针砭时弊,有些纯粹是抨击当下政局,为不满而不满,更近乎一种自认为怀才不遇的宣泄。

“国朝之制,立后、建储、命相,于是天子亲御内东门小殿,召见翰林学士面谕旨意,乃锁院草制,付外施行。”

这是当朝翰林学士受命草制的过程,我又翻一页,外头天香道:“叶先生来了。”

我连忙收起手中杂谈,压于一本诗集之下,见叶少兰进来,他气色尚好,我起身道:“先生身体好些了吗?”

他瞧见我桌上诗集,问我:“在读哪一首?”

我随口胡诌,“学生在读后主李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学生有些许不解,望先生指教。”

明知我在胡诌,叶少兰仍耐着性子道:“何处不解?”

“学生以为‘春’之一字,用在此处不合适,春为‘希望’之意,此处说愁,很是不妥。如若换做‘秋水’,似乎更贴切一些。”

魏老头说过,这种修饰手法是乐景写哀情,我今日又问,且不知这位叶先生会如何作答。

叶少兰道:“此一处‘春’亦取‘绵绵’之意,意为绵绵不断的愁思似春水那么长。《虞美人》是李后主的绝命词,春花浪漫,秋月高洁,春花秋月,岁月交替,写得哀怨婉转一些也是有的。”

春是绵绵,愁思绵绵,恨意绵绵,爱亦绵绵?

我手中是一本诗集,里头根本没有《虞美人》这一章,叶少兰定是看出来了,他这么说,兴许也是胡诌的?

当日的我不知道,爱与恨是相伴相随的,爱是绵绵,恨是长久。

到了午间,天香给我一封信,上头没有署名,就画了个小树杈,我知道李家的那个小郡主要约我出去玩耍,我捏着信,不知找个什么由头出去才好。

李绛出身高贵,但似乎命不太好,她母亲是宁王独女,璃郡主。宁王去世以后,璃郡主独掌宁王府,据说天下信息都掌握在宁王府里,里头的消息,比检校卫的情报司还要准确和迅速。听说当年陆青羽掌检校卫之时,和璃郡主狠斗了一场,最后璃郡主发疯,也是陆青羽逼的。

我爹说,这些都是谣传,不可当真,我问他事实如何,他又不肯说了。

你看,我听来了故事,我爹说不是真的,我问什么是真的,又没人说得清楚。李绛是璃郡主的独女,璃郡主当年和费大将军有婚约,后来不知怎么的,璃郡主不愿意嫁,今上便让她住在宁王府里,轻易不许出门。

这是软禁,圣上对自己嫡亲堂姐的软禁,璃郡主没有嫁给费大将军,但她却怀孕了。璃郡主被软禁后没多久,就有御医诊断出璃郡主有孕的脉象,没人知道孩子是谁的,因为璃郡主从未嫁过人。

璃郡主生了李绛,大家都说璃郡主疯的更厉害了,我问李绛,她却说她母亲没疯。哎,皇家的事真是复杂,我也不知璃郡主到底疯没疯,我只知道,宁王府没落了。

当年权掌天下机密的宁王府,如今俨然成了鸡犬不相闻的冷清地儿,璃郡主不肯出府,李绛出生后,圣上怜她孤苦,便让她承了她母亲李璃的爵,封为郡主,享有食俸。

不管怎么说,李绛还是姓李的,这说明圣上认了她,赐了她皇家的姓,便认了她是李家的人。李绛小我几岁,她今年刚满十三,她小时候见我,就喜欢拉我的衣角,后来我才知道,我们这是同性相吸,我爱翻墙,她爱爬树,我爱捉鱼,她爱弄虾,总而言之,我们就是一路人。

我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准备翻墙出去,天香瞧见,说:“老爷出门去了,叶先生也不在,小姐不必翻墙。”

我捏了捏天香的小脸儿,“我们天香最聪明,走,咱们出去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