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太后也听不下去。她怎么也没料到李氏是个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抖m,抬起手道:“你可行了,这时候倒是相护起来了。哀家是怕你吃苦,却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死脑筋,看起来哀家倒是恶人了!”

“怎么会……”左阳连忙起身说自己再也不会犯。

这么闹一出,太后也不会想再留左阳吃饭,便赏了点首饰给北千秋,那檀木盒子装了递给她,就挥手叫他们退下了。

左阳是想跟左晴再待会儿的,可宫规在,他总不能去左晴那里坐,两人只得站在太后宫门外的墙边说话。

宫墙艳红,投下的影子却是浓郁的蓝灰色,左阳与左晴二人的面目埋在阴影中相对。

左晴倒是细细嘱咐着左阳,叫他行事小心些。左阳没想着自个儿妹妹嫁人三年,话也唠叨了,却知道她是关心,点头应着。

身后北千秋以为谁都看不见,正抓着太后赏的首饰往自个儿胸口里衣里塞,还装作什么没发生的合上了檀木盒子。

左阳看她闲不住,老是拿眼睛去看她,嘴角忍不住挂上几分笑意。

左晴自从四年前少见他这般笑,又看着左阳瞳仁不停看向李氏,只掩唇笑起来:“我才知道你这般欢喜她,母亲要是知道了,岂不是要气死。”

“……你说她?”左阳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一副被突然被糊了一脸屎的惊诧和恶心:“你哪里看的我欢喜过她!”

左晴忍不住笑。

原来左阳是这么一个性子啊。她忍不住脑补:捧在心头却又偏要折磨,狠狠一口咬下去,血都沁出却又舍不得似的舔舐。

她脑补的全然偏了方向,却也不言,只这么认准了。

北千秋打着哈欠坐在了轿子上,没骨头一般抱着胳膊,倚在椅背上就要睡翻过去。左晴看她形容娇憨,便只拍了一下左阳的手背说道:“母亲那边,我到时候会说,你不必怕她为难。”

左阳看她是认定了,也懒得详说,只是问道:“你最近可好,顺帝常来你这里么?”

“嗯,常来。”左晴点了点头,却似乎不想深入说:“东西用的都很好,皇后性子软弱也拿捏不了我,宫里头以前盛宠的几个,现在都不怎么好。这宫里我行走的很自在。”

“三年未有所出……你没想过以前昭妃几个不也盛宠一时,你不怕么?”左阳抬手想碰碰她额前软软的头发,却又放下手来,叹道。

“别说三年,就算三十年,我也不会有所出。”左晴笑的天真烂漫,眼里却是比那阴影还浓郁的冷色:“我此生都不可能会给他生半个孩子。哥不必替我担忧,我是不会怕的,我每天的梦里都是最坏的结局,现在的荣宠反而像是虚妄的幻想。”

左阳心里一阵抽痛,却说不出什么来,他极其快速的用力揽了一下左晴,手捏在她瘦弱的肩膀上,趁着旁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抽身头也不回的上轿了。

左晴被这一抱的热度,烫的仿佛要流泪发抖。她能感觉到,家虽然隔了很远,支离破碎,却是真实存在的。每个人都在发了疯不计后果般的努力,就怕这只剩三个人的家再少一人……

她捂着眼睛努力不让左阳看着她眼泪掉下来,左阳走到轿子边,看着睡得头都仰过去的北千秋,用手指用力戳了戳她脑门,北千秋迷迷瞪瞪醒过来就要去咬他手指头。

左晴看了左阳又去伸手打北千秋的脑袋,忍不住想笑,眼里却还蓄着泪。

左阳的轿子抬过去,他只看见了一个捂着脸又哭又笑的傻妹妹,穿着华贵的服饰,带着满头的金玉,哭的动作却跟那个幼时和幺妹打架的小丫头没区别。

他有一口气叹不出来,压不下去,哽在胸口,只能努力忽视别无他法。

等轿子摇摆出了建福门,左阳下了轿子,看着北千秋竟然抱着自己的膝盖,就跟抱着大尾巴的松鼠一样睡了半路。

左阳正要抬手去拎她,却又想着曲若说她身子已经坏到了极点,体虚、旧毒、蛊虫重重发作,她受了鞭伤,又折腾了一路,眉头紧皱着似乎难受到极点的昏睡过去。

左阳想伸手抱她,又别扭的收回手来。

想去一巴掌打在她后脑把她敲醒,又下不了手。

那车夫翻着白眼,看自家王爷跟个神经病似的,一会儿伸手一会儿收手,已经在那轿子便犹豫了半天,抬轿子的几个小太监都累的两腿哆嗦了,还不敢开口。

左阳犹豫了半天,还是一掌打在了她脑袋后头,佯怒道:“你他妈在哪儿都能睡着啊!快起来,就等你一个了!”

北千秋被打的脑袋一顿,差点从轿子上摔下来。左阳虚扶了她一把,没想到北千秋睡得迷糊,攀着他的手就趴在他身上,挂着不动了。

“快起来——”

北千秋哼唧了两声,干脆胳膊攀在他脖子上,搂住不动了。

旁边的小太监一副要被秀恩爱刺瞎眼的样子,垂头不敢看,左阳气的不行,直往她屁股上猛拍了两下,北千秋就是不撒手,他无法,只得跟抱孩子似的揽着她,钻进车里。

左阳看她死不撒手,只得也连着往榻上一倒,北千秋碰到更软的褥子,立马撒手抱住旁边的枕头,将左阳踹到一边去了。

左阳没由头的气,伸手想打她,咬咬牙又收回手来。

车夫隔着帘子问道:“王爷,是回府还是去——?”

“今儿是八月二十一?”左阳听他这问,皱眉回道。

“正是。”

“……去碧南岭。”左阳沉声道。

天马上就要黑了,但车夫知道,左郡王不可能明天再去,毕竟今天是那人的忌日。

碧南岭是一片长安东南郊的竹林,盛产青笋,风景宜人,夜幕中那些碧竹仍然是幽幽的浓绿。左阳叫车夫绕远,去买了那人喜欢的梅子酒,拎了两壶回到车上。

北千秋闻着那梅子酒的味道居然醒了过来,抱着酒坛子,就要掀开尝尝。

左阳一脚把她踹上榻,怒道:“是给你喝的么!别乱动!”

北千秋睡眼迷蒙却满面讨好:“就给我一口,就一口。”

左阳才不理她,手里拎着那两坛梅子酒道:“你要想喝回头叫曲若给你买去——你又不是缺钱,这是我拿给别人喝的,你动了算是什么样子!”

北千秋抢了几次都没抢到,瘫在榻上懒懒道:“曲若不许我喝——我已经被他看了好多年了,你当时在西北把我泡酒坛子里,我都要乐疯了……”

“……瞧你那点出息。”

过了一会儿马车停下,左阳说道:“你且睡吧,我一会儿再回来。”

北千秋似乎在气他不给口酒吃,偏过头去不理,左阳无奈的走下车,独自一人往碧竹林深处去了。

他走了很远,直到停在一处无字碑前,那碑旁边有一盏挂在立木上的小小油灯,他从袖口拿出火寸将油灯点亮。

那碑石上落满竹叶,左阳将酒坛放在一边,坐在了碑旁的大石上。

他开了一坛酒,自己饮一口,便给那碑前倒一点,似乎在对酌般。半坛酒下肚,他才懒懒散散的倚在碑石上,脸贴着冰凉的石面开始低声喃喃说着什么。

六年了啊,她也死了六年了。

他除了十八岁带兵出关那一年没有来过,其他五年每年都来。时间不算长,可他觉得这六年太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