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要办宴席,自然不是寻常人家小宴可比的,就算皇帝说了一切从简,尚膳监的人也不会真的就“简”了。

七月中时就开始布置,宴席摆在哪里,所用之物都有哪些,席间吃什么菜品,派什么人伺候,都要算计到了。

阮云卿也忙得不可开交,丽坤宫的杂役本来就少,突然要办筵宴,活多人少,难免有些支应不开。

“小二,你快点,去库里把那杏黄缎子的桌围拿过来,先取十二个,我试试颜色,不成再换。”

“哎。”阮云卿答应一声,转头就跑。

这两日干活都是跑的,不然根本干不完,就是这样急跑着,每日还不知要被骂多少句“太慢”。

穿过夹道,刚过月亮门,不防里面正走出一个人来。两边都挺着急,阮云卿更是收不住步子,一头撞了上去。

出来那人身子一歪,手里的托盘差点翻了,托盘上的粉彩盖碗叮当一响,碗里的茶沷出大半,溅了那人一身茶水。

阮云卿急忙躬身,连声告罪。那人哪里肯听,搁下托盘,抬手就打。

宫里就是这规矩,奴才们犯了错,许打不许骂。骂人的话难听,吵闹的声音大了,难免会让主子听见,冲撞了主子。打人则不同,打人的和被打的都没多大动静,既解恨又罚了人,两全其美。

被撞那人早就瞧得清楚,阮云卿身穿皂色衣衫,一看就知道是个杂役太监,当下想都没想,抡圆了胳膊就把巴掌甩了下来,“没长眼啊!”

阮云卿也被撞得不轻,他人小身子也瘦弱,那人高他两头,身材也比他高壮许多,刚才那一下,把阮云卿撞得倒退一步,趔趄了几下,才稳住身子。

眼看巴掌下来,阮云卿也不敢躲避,弓着身子,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半边脸登时肿了起来。

这人阮云卿认得,是丽坤宫的副总管,叫肖长福。他长袖善舞,能说会道,特别会讨主子欢心,在皇后跟前,风头甚至压过了总管郑长春。在丽坤宫里当差,人人都知道,郑长春可以得罪,可这肖长福却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阮云卿心下惴惴,早听崔太监说过,肖长福心胸狭窄,为人狠毒,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挨打倒不怕,只求他别记住此事,背地里给自己穿小鞋。

肖长福打了一巴掌,心里还不解恨,见阮云卿垂首而立,面上看着却很平静,并无惧色。

换个人早吓得跪下了,头一回见这么胆大的。肖长福觉得胸口的火气更盛,冲上前去,就想拉着阮云卿的头发,再狠狠打他两个大耳贴子。

伸手一抓,正碰在阮云卿脸上,手下的肌肤细腻温热,肖长福心中一动,拉着阮云卿的头发,强逼他抬起头来,脸冲着自己。

这一看心就痒痒了。阮云卿生得白净,年纪又不大,正是水嫩的时候,皮肤光滑细嫩,模样长得更不用说,眉目生情,一双眼睛像蕴着一汪春水,看人时都像能把人看化了。

肖长福一看阮云卿的长相,身子就酥了半边,手举得老高,巴掌却再也落不下来。他立时换了一张笑脸,手掌在阮云卿脸上蹭了蹭,嬉笑道:“哎哟,可是我性急了。怎么样,没事吧,疼不疼?”

哪能不疼?半张脸火辣辣的,轻轻一碰,就是一阵刺痛。

阮云卿也顾不得疼了,他浑身发冷,心里直纳闷,怎么这人刚刚还是一副恨不得吃人的凶相,转眼就换了这么一副腻死人的笑模样。

阮云卿知道自己的脾气,他做不来谄媚的事,宁可受些苦,也说不出那些求饶讨好的话。本想着今日一顿打是躲不过去的,谁料肖长福突然态度大变,着实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阮云卿年纪还小,尚不知人事,哪懂得那些背地里的龌蹉事,心里只是觉得瘆得慌,也不知肖长福打的什么主意,见他脸色转睛,急忙说道:“冲撞了公公,请公公责罚。”

肖长福笑得更欢,望着阮云卿,眼珠子都要盯进肉皮里,“哪的事,要不是我刚刚只顾想事,也不会连路都没看,就直接从门洞里闯了出来。吓着了吧,你叫什么名字,跟谁当差?来了多久了,怎么我从没见过你?”

阮云卿让他盯得不自在,退了两步,才躬身答道:“小的叫阮云卿,今年五月来的,一直跟着崔喜,崔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