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征对宋辚即敬且畏,他不想背叛自己的主子,又不想让眼前这个单纯的孩子受到伤害,苦恼许久,才终于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

阮云卿听莫征含糊其词,不由追问道:“免得什么?”

莫征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他单手拽着阮云卿,停在一棵树上。

踩着粗壮的树杈,莫征在繁茂的枝叶上撸了一把,胡乱揪扯着手里的叶片,对阮云卿讲起太子小时候的事情。

“我从太子五岁时就做他的贴身护卫,每日几乎寸步不离。记得那时候,十皇子刚刚出世,皇后忙着照料十皇子,对太子有些冷落。我记得就是那一年深冬,太子的性情大变,原本爱说爱笑的孩子,突然变得阴沉多疑起来。”

莫征把手里光秃秃的叶梗扔了,随手又拽过一把新的,才继续说道:“就在那一年,新旧交替,快到除夕的时候,太子让人从野地里抓了一只狼崽回来。太子本就是个寂寞的孩子,有了玩伴,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他日日搂着小狼崽,不管吃饭还是睡觉,都一刻不离的带着它。狼这种东西是养不熟的,可不知太子用了什么法子,却偏偏把那小狼崽养得服服帖帖,跟狗似的护着他。太子养了这狼崽两年,这两年间,他们俩好得要命,一个碗里吃饭,一个被窝里睡觉,是个人都看得出,太子是真喜欢它。”

阮云卿不知莫征是何用意,听他讲的郑重,便也认真听了起来。

“就在两年后的冬天,那狼崽已长成成狼,身长过丈,毛色黝黑,一双眼睛凶得怕人,谁都不敢靠近它,只要一靠近它就露出一嘴獠牙,凶狠的扑上去咬人。宫里人人都怕它,只有太子才能亲热的搂着它的脖子,叫它“阿良”。”

莫征蹲坐下来,背靠着树干,刚毅的脸上露出几分苦涩难过的神情,“大家都觉得,这狼铁定是要跟太子一辈子的。可谁也没料到,就在那年冬天,一个飘着大雪的夜里,太子让人把阿良装进笼子里,送回了野地。”

莫征突然放慢了语调,“他们一直亲密,就在前一日,阿良还靠在太子怀里,吃他撕给它的碎肉。没人知道为什么,太子没说理由,只是面无表情的下了令。阿良呜呜的叫唤,它知道它要和太子分开了。平时它凶得谁也抓不住,那天,太子只说了一句:‘进去,’阿良就乖乖的进了笼子。听送阿良走的兄弟说,阿良到了野地,也不肯离开笼子,给它打开笼门,它还是一直趴在笼子里面,眼巴巴的望着远处,一声一声狼嚎,叫得惨极了,连那些杀人如麻的兄弟都听得不忍心,可太子……”

莫征回想起当时情境,止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他永远都忘不了太子送走阿良时的神情,就好像过去那些疼爱宠溺都是假的,太子只是静静的看着侍卫们将阿良装进笼里,关好笼门,耳边听着阿良呜咽般的嚎叫,眼中空洞的没有一丝感情。

那简直不像一个活人该有的眼神,更何况太子当年,还是个才刚刚八岁的孩童。

莫征不知道太子为何会如此对待阿良,这件事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讲出来,就是不想让阮云卿成为下一个“阿良”。

阮云卿默默听着,从莫征哀戚的神情和有些颤抖的话语中,他仿佛就能真切地感受到当年的那份悲伤,一只狼被养成了一只忠心的狗,然而就在这只狼交付忠心的那刻起,他的主人就把它无情地抛弃了。

“阿良最后怎么样了?”

莫征听了阮云卿的问话,只露出个艰难的笑容,“死了。七日之后,我忍不住去看了看。阿良趴在笼子里,身上盖着很厚的积雪,那几日一直下雪,天冷得呼出口气都带着冰茬儿,阿良不吃不动,就那么活活冻死了。我想,它到死还等着太子来接它。”

阮云卿没有说话,莫征也许久没言语,夜风吹过树梢,叶片哗啦啦直响,莫征站起身来,强笑道:“瞧我,真是上了年纪,陈芝麻烂谷子的,让你听了半天没用的。”

拉起阮云卿,莫征道:“走吧。天不早了。”

阮云卿轻轻点头,“嗯。”

回了杂役房,阮云卿突然开口向莫征道谢,“多谢莫护卫了。我懂你的意思,我也永远会记得自己的身份。”

莫征一笑,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他今晚已经多事了,再往深了的话他不能再说,言尽于此,只希望阮云卿心里能多少有个防备,别像当年的阿良似的,实心眼儿的一头栽进去,却只换来一份冷酷无情的回报。

莫征揉了揉阮云卿的脑袋,“快歇着去吧。”说罢不再多言,辞别了阮云卿,一闪身,已经消失在了一片夜色当中。

这一夜阮云卿恶梦不断,一时梦见父母,他苦苦哀求,求他们不要送自己进宫,一时又梦见自己变成了阿良,正趴在风雪交加的野地里,盼着太子能来接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