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佑姜的尸身就摆在屋子正中,回春堂里向来无人看管,凡有人进来,都一概随他自生自灭,像袁佑姜这样的杀人凶犯,就更是无人理会,司礼监的人将他拖到此处后,就匆匆离去,生怕沾上一身晦气。

屋子里黑漆漆的,也没有灯火。多亏了房顶破败,露了不少月光进来。白蒙蒙的月色也添不了多少光亮,只依稀辨得清脚下道路,不会踩到死人也就是了。

阮云卿翻找半天,也没找到什么灯火蜡烛,还是宋辚自怀中取中火折,引燃之后,他们才能勉强看清屋子里的摆设。

灰扑扑的墙面上爬满了蛛网,满地老鼠被亮光惊散,慌得夺路而逃,片刻之后,阮云卿二人,才在那老鼠堆里看见袁佑姜的尸体。

袁佑姜身上只卷着一领草席,他的双脚就露在外面,脸上好歹遮了块布,总算没有让他曝尸目下。

宋辚走上前去,要揭袁佑姜脸上的蒙布。阮云卿一把拉住,拦道:“殿下要做什么?还是我代劳为好。”

宋辚轻轻拍了拍阮云卿的手臂,笑道:“不做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下毒杀我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揭开蒙布,宋辚细细端详。袁佑姜的尸身在回春堂里搁了七天,身上早已被老鼠咬得面目全非,所幸脸上没什么大碍,五官长相,还是能分辨得清楚。天气寒冷,尸体倒是没怎么腐坏,只是那浓重的尸气直呛人的鼻子,闻久了实在是难受得紧。

宋辚将袁佑姜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将上回阮云卿所说的几点可疑之处,也都仔细看过。他放下蒙布,站起身来,叹道:“这人生前,准是个风流人物。”

阮云卿不解,宋辚指着袁佑姜的手指,解释道:“你瞧他右手中指上的茧子,一看就是常年握笔所致。听你上回提起,他屋中桌案上摆满了笔墨纸砚,你还说他那封自白书上的笔迹,笔力遒劲,字迹潇洒。他长相俊秀,又调得一手好香,女子见了,谁不喜欢?想来为此与他亲近的宫女们不在少数,那方罗帕,没准就是由此而来。”

袁佑姜的确面目俊秀,身材颀长,听小裴口中所言,他性情温和,人又落拓不羁,颇有几分豪气,如今细想起来,这样的人物,再配上诸般技艺,想来也的确是风流洒脱,十分讨女子喜欢的。

阮云卿蹲下身子,把袁佑姜身上的草席重新卷好,问宋辚道:“殿下看了许久,可发现了什么?”

宋辚沉思半晌,说道:“与你上次说的一样,我也觉得这个袁佑姜,死因并不是自尽那样简单。”

阮云卿点了点头,“的确。若说自尽,他这衣裳可穿得太奇怪了。可若说有人杀他,那杀他的人,又怎么会放任他身上出现如此大的纰漏?”

宋辚不禁失笑,他瞧了阮云卿一眼,语间颇有几分得意,“你当人人都像你这般心细,能连这样小的细节都不放过?我听莫征说,他也是经你提醒,才发现了症结所在。若袁佑姜真是被人所杀,那个杀人真凶只顾着在屋中布局,对尸体一时不察也是有的。”

“那依殿下看,是什么人想杀袁佑姜?”阮云卿思虑片刻,盯着袁佑姜的尸身,垂首说道:“若按表面上那些证据,袁佑姜被德妃收买,要说杀人灭口,也定是德妃所为了。”

宋辚摇了摇头,“不一定。此事绝没那么简单。袁佑姜背后的主使,也许并非是德妃一人。”

阮云卿点了点头,据小裴所言,因为他的关系,袁佑姜对肖长福极为憎恶,平日里见了面,两个人也都是不欢而散,袁佑姜几次替小裴出头,想让肖长福别再逼迫小裴做那些恶心事,肖长福仗着自己在丽坤宫里树大根深,没少用权势压人,给袁佑姜小鞋穿。

这两人几乎势同水火,他们两个合力为德妃办事的情形,简直是不可想像。

话说到这里,阮云卿突然想起一事,他还从没向宋辚详细询问过。

这话说出来,宋辚准得生气。阮云卿小心斟酌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殿下,云卿斗胆,想问你一句话,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宋辚笑道:“有话便说,你在我跟前,多大胆的事都做过了,还怕问一句话么?”

阮云卿有些不好意思,他腼腆一笑,心里埋怨:不就是相识之初,在宋辚面前说了几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么,这个人,还要捏着这个把柄,念叨他一辈子不成?

一辈子?

这三个字在阮云卿脑子里转了一圈,最后竟钻进了他心里,一辈子,自己真能在宋辚身边呆一辈子吗?

阮云卿敬重宋辚,多日相处,宋辚对他又极尽温柔体贴,无论功课还是日常琐事,他都会一一过问,嘘寒问暖之间,那份亲热关怀,让阮云卿感激之余,心里又难免添了几分愁绪,这样的日子,到底能维持多久,他是愿意一生一世的,可宋辚呢?日后他真能信守谎言,让自己常伴他身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