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

与慧觉大师意料中的不同,杨武此刻格外地平静。

慧觉大师只当他重伤之后没有反应过来,神志或许还不是十分清楚罢。

可是杨武此刻却不这样想,杨武不仅早就清醒了过来,而且甚至装昏了半天看看他这许久未见的哥哥什么反应。

可是当他真正睁开眼睛看见他的时候,那一瞬间,什么都释然了。

慧觉大师此刻全无半点慧觉寺住持的风度,没有光鲜亮丽的袈裟,也没有镀了金层的权杖,瘦削的脸上没有半点佛祖圆润的样子,下巴上带了浓密的胡茬。倒显得有几分落魄。

不过最为醒目的还是那一双眼睛。

佛以何渡人?

并非是以乐呵呵堆起的笑脸,也并非心怀宽广的胸襟。

佛最能让人信服的,正是那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可是却又什么都装着。

傍晚时分妻子同丈夫的吵闹呵骂,孩童散学时你追我赶的嬉笑,燕子悬于梁下所筑的巢,趁着东风姑娘家放起来的风筝……

苦难、疾病、欢乐,世间万象无不容纳在佛的眼中。

若说以往那个老和尚为何一眼便觉得杨文是佛陀托生于世间的幻影?

应当是那双包含世间万象的眼睛吧。

如无波古井,历经磨难却岿然不动,井内却有连绵不绝的山、波谲云诡的天、比翼双飞的雁,还有打情骂俏的公子和小姐。

雁过无痕,观八方却丝毫不改初心。

如露如电,似花非花。

如是观之。

所以才有了慧觉。

杨武觉得就算是天塌地陷,慧觉也能不为之所动,摆上木鱼就能心如止水地敲上个天荒地老。

可是现在的慧觉大师,若是非找一个词形容一下,那便是破败。

样貌还是那副样貌,眼中依然无波无澜,只是这份无波澜,却不似以往汩汩流动的古井。

现在像极了一汪死水,眼白和眼珠看得清清楚楚,毫无气色,跟案板上被剥了内脏的鱼一般。

若是再说的具体些,便是那住在深宫里的女人,且还须得是个老女人,这个老女人一辈子没能得见天颜,等到风霜刀剑一一刻上她的眉头额角,她还是坐在宫门口望啊望啊。

从豆蔻年华到蹒跚而行的老妪,一辈子老死宫中。

慧觉的眼神此时正像极了那老妪。

在自己醒来的那一霎那,恍惚间又回到了娉娉袅袅的年岁,眼中的光也开始聚拢起来。

只是聚拢的不光是眼底的光,还有些泪水。

和尚不是无情吗?

道是无情却有情,和尚无情也是有泪水的吗?

杨武觉得眼睛有些干涩,忍不住地想要润一润,可还是堪堪忍住了眼眶的热意。

从喉口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