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的第二幕,上演的是生离死别。

依依羞宫娥,绵绵思王汉。

来日之期望君生,倥偬多平安。

荆棘山燃起了烟火,火光渐渐扩大,噼里啪啦地席卷了整座山峰,浓烟掩了天际。

这把火烧起来,就是告别。

告别这座山带来的一切苦痛折磨,告别这座山里藏不住的背叛失望,还要告别这座山里经久不散的阴魂哀念。

容月逐银盘,迢迢难见穷家园。

蠢问惜别几春秋?

白驹过隙数百愁。

再问苦来又多长?

焚心浴火梦已忘。

梁上幽魂肯来见?梁上亲朋肯来见?梁上仇敌肯来见?

过百载,两地黄。

过百日,念爹娘。

过百时,施布谷。

过百辰,讨衣裳。

道路两旁不见光,门通八方难声响。

怨已亡,恨也亡。

箩筐承不住骨灰盅,铜钱洒在大街上。

奉告天地,怜其苦难。

不愿来世住殿堂,若得草茅足倚床。

不愿来世禄公场,若得荒冢三尺扬。

不愿来世家万金,若得钱粮够填晌。

不愿来世亲不离,若得闭眼儿孙傍。

不愿来世多痴妄,若得伤时娇妻想。

妻儿老小若在旁,功名利禄歌舞场,不及黄土薄膏粱。

敬三炷香,扣三头响。

“跪。”

狂妄的大火烧红了天际,好像那天上自由的云彩也被烧了起来,如一曲长久的悲歌,终于迎来盛大的落幕。

“起。”

袍袖擦去脸上泪痕,道九望着漫天大火,决绝低喃:“家父之罪,但愿以子易之,怪只怪我年少糊涂,蒙于亲权,无可赎矣。”

“爹亲,”阿大扯着他的手腕,“这篇祭文他们听得到吗?”

阿小仰着头:“爹亲,如果听到了,他们会原谅爷爷吗?”

“爹亲也不知道,”道九牵着他们的手转身,不再去看,“应该不会吧。”

“为什么?”阿大睁圆了眼睛。

“因为‘原谅’二字,只有受到伤害的人才有资格说。”可他们已经说不出了。

“哦。”

阿小回头又看一眼,荆棘遍布的山峰烧得越来越红火,好像变了质的哭号,他有些害怕,缩了缩肩膀,紧紧靠在父亲旁边:“爹亲,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道九安慰性地笑了笑:“我们去等恩公,那个你们喜欢的大哥哥,我们去见他。”

阿大眨了眨眼睛:“可是,大哥哥要是不愿意见我们怎么办?”

“不会的,”道九看着他道,“他是好人,他会见我们的。”

“可是……他生气了怎么办?爹亲等了他那么久,要是他生气不管我们了,怎么办?”

道九顿了顿,道:“那也没关系,就算他生气,我们也要去见见他,然后,对他磕个头。”

“磕头?”

“对,磕头。”

……

道人告诉素还真,那座山已经被烧了。

那座山对史艳文来说是不堪回首的痛苦,他上次去时,只在地面看见了纸钱成灰,这次去看的时候却看见了一整座荒山。

荒山之上,面目全非。

聚魂庄的事还没完,可现在却不得不完了,最后的线索彻底消失,那里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时间不久,山上的火还没有烧干净,人为纵火,而且,我还在火中看到了一篇没有烧完的祭文,或许,你可以看看。”

道人将那手掌大的祭文拿了出来,祭文写在布帛上,烧过后还有很多焦黑的卷曲,道人保护得很好,连这些卷曲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但保护得再好,也不能掩盖他只剩一行字的糟糕事实。

“‘箩筐承不住骨灰盅,铜钱洒在大街上’,”解锋镝百感交集,“满衣血泪与尘埃,乱后还乡亦可哀。聚魂庄其实比艳文还要可悲,遭受利用、丢弃,不人不鬼,身死魂灭,他们死在这里,除了少数几人,竟无人察觉。”

“你对那个世界的罪魁祸首,很愤怒。”

“艳文比我更愤怒,所以……”

“所以,他要回去,”道人看着他,“你传信邀我来,应不仅仅是为了让苍看你们争吵才对。”

解锋镝笑了一下,从怀中拿出了封厚厚的信给他,信封口破了口子。

道人接过,下意识看了眼信封正面:“史艳文?”

“这是他的信,”解锋镝揉了揉眉心,“好友不小心看到了九界两字,担心有心设计于他,他如今身负要务,大意不得,所以好友将它交给了我,目前除了写信人,只有我看过里面的内容。弦首放心,这封信会到他手中的,只要确认写信人确实无意害他。”

事急从权,道人理解,也不再问,打开信件,又看了一眼落款。

道九。

道人顿了顿,而后一字一句开始看起了内容。

“道九,出生于道域,来自九界,我已经不记得原先的名字了,尽管那是我曾经最崇拜的人为我取的名字。”

这是信中的第一句话,道人细细品味这句话的内容,看见“道九”两字的忧虑渐渐有所消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