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芙睁开眼,坐起来。

自己当作卧室的简易小二层,并没有第二个人。

为什么她刚才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睡梦中,有人温柔的抱着她,还差点儿要……下意识,她伸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嘴唇。

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将白色窗帘吹得飘飘轻舞。

宝芙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怔怔看着窗外那棵绿荫婆娑的大槐树。她记得离开家的时候,窗户是关着的。自己真是病糊涂了,印象中,自己早上还明明化身好学生,背着书包上学去了呢。

她好像是在离家一站地之外下了车,然而后面发生了什么,就不清楚了。

扭头看到桌上的水壶,杯子、感冒药、温度计……宝芙更是如坠云里雾里。

难道自己真是女钢铁侠?在关键时刻,迸发出超人的潜力,不但硬是扛着高烧走回来,还张罗了一堆东西,自己照顾自己。

“宝芙,今天怎么不去上课?”就在这时,蹭蹭蹭走上楼来的宋子墨,瓮声粗气问,一眼瞥见女儿的脸色,他快步走过来,伸手探探宝芙的额头,立刻吼了起来,“都烧成这样了,还敢下床吹风,要不要命了!”

说着,他砰地一声用力关上窗户。

不等父亲用吼声把屋顶掀翻,宝芙已经乖乖躲回被窝。

她知道她老子昨晚肯定又没少喝。酒是样好东西,总是能令她这位勉强算得上平易近人的老爸,变得敏感易怒。

所以这个时候,她最好老老实实睡她的大头觉。

直到女儿闭上眼睛,呼吸变得清浅,立在床头的宋子墨,抚了抚她的额头。然后转身蹑手蹑脚走到柜子旁,掏出钥匙,打开最底下一层的锁。他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颜色沉旧,如久积的茶渍般的小箱子,提着悄悄走下楼。

他来到工作台旁坐下,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沓已经微微有些泛黄的文件,和一张照片。

看了看那张被撕去另一半的照片,宋子墨把它放在一旁。

那半张照片上,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人,有一张和宝芙酷肖的脸。和宝芙总是眉开眼笑的傻气不同,这个女人忧郁,多愁善感,富有浪漫的艺术气质。

稍稍迟疑了一下,宋子墨拿起那沓发黄的纸,用打火机点燃。

舒卷的火苗,很快将那些纸烧成灰烬。

宋子墨将纸灰撮到烟灰缸里,宛如卸去了心头重负,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扁扁的精钢小酒壶,拧开盖子灌了一大口,惬意无比的倒在沙发上。

又开始魂游云端的宋子墨并不知道,此刻在简易小二楼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已经将他所有的举动,丝毫不漏,尽收眼底。

宝芙没料到:自己的感觉是对的,她就觉得,今天父亲有些反常。但她更惊讶的是,父亲果然有事瞒着她。

从稍微懂事起,她就知道,自己不能老是缠着父亲,打扰他。

因为他是成年人,成年人有成年人的世界。

不过,父亲倒是很多事都不瞒宝芙,包括上一次带小舞回家,这一类属于成年男人的事。

也许有人会说:一个当爹的,不该让女儿过早接触到成人的世界。但宝芙倒很庆幸,父亲没把她当成一见阳光就融化的雪娃娃。

虽然父亲的所作所为,在宝芙眼里,不都尽善尽美。

但她起码了解到真实情况。她知道,她的父亲,不过只是一介凡夫。而不是像很多同龄的孩子,表面上尊重长辈,但私底下却嘲笑他们的虚伪和矫饰。

不知不觉中,他们父女间的关系变得很微妙:宝芙更像是宋子墨生活中的一个朋友,一个同伴,帮他分担了他的喜怒哀乐。

包括,他们都很少提起的,有关于宝芙妈妈的事。

宝芙对妈妈,一点儿记忆都没有。从父亲大醉酩酊后偶尔流露的只言片语,以及周围熟识朋友们的零星议论中,她大概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她的母亲,是一个很有才华,但是天真烂漫到无可救药的女人。所以,这个女人才会在已经有了丈夫,生了孩子的情形下,义无反顾的抛夫弃女,跟一个比她还小五岁的流浪歌手私奔。

并且,在她走后的十几年里,她一次也没有回来看过他们。

没有母亲,也一样长大成人的宝芙,在忙碌的、十七岁快满十八岁的人生中,学会了尽量避免,总是想着一个已经不在身边的人。